因此,吕湘进一步的研究就是在黑暗中不经由发声而用触觉去认识自己模仿不同骂人口形时脸部肌肉的变化。 写这部小说时,我自己会玩很多游戏,例如用触觉替代听觉。我曾经在斯坦福大学教学生汉语时,教学生用手指头放在嘴里去感觉舌头的位置,虽然不发声,但是只要舌头位置放对了,就可以发出正确的声音。这是一种语言教学法,可以矫正学生为了发出和老师一样的声音而用错发音方式,先让学生学会舌头发音的位置,例如舌尖放在牙龈底下,先用手去感觉,最后再发声。吕湘在做的就是这个动作。 我们都知道海伦·凯勒,她听不到声音,可是她针对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写过一篇伟大的评论。她用手放在音箱上,随着节奏、旋律所产生的振动,用触觉去听,再写出她的感觉。她证明了人类的感觉是可以互相转换,听觉不只是听觉,也可以变成触觉。尤其在汉文系统里,任何一个声音都是有质感的,我们说这个人讲话“铿锵有力”,是说语言有金属的质感;我们说这个人的声音如“洪钟”,或者“如泣如诉”,都是在形容语言的质感。 以诗词的声韵而言,如果是押江阳韵、东钟韵,写出来的诗词会如《满江红》那样激愤、昂扬和壮烈,因为enɡ、ɑnɡ都是有共鸣、洪亮的声音;若是押齐微韵,是闭口韵,声音小,就会有悲凉哀愁的感觉,如凄、寂、离、依等字都是齐微韵脚。我们读诗,不一定是读内容,也可以读声音的质感,或如细弦或如锣鼓,各有不同的韵味。 这个研究远比直接模仿发声要困难得多。有一些非常细致的肌肉,例如左眼下方约莫两厘米宽的一条肌肉便和舌根的运动有关。 这一段内容也是我杜撰的,读者可不要真的对镜找那条肌肉。然而,发声所牵动的肌肉,甚至内脏器官,的确是微细到我们至今未能发现,例如发出震怒的声音或无限眷念时的声音,会感觉到身体内有一种奇妙的变化,所谓“发自肺腑”是真有其事。有时候我演讲完回家,会觉得整个肺是热的,而且三四个小时不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