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版过一些书,谈了美学、谈过诗,写了一些小说和散文,我想我最终的著作应该是一本忏悔录。我相信,最好的文学是一本最诚实的自传,目前我还没有勇气把它写出来,但已经在酝酿,我也知道这会是我最重要的功课。我是要跳回去做一个和稀泥的人,去掩饰跳墙、记过的事件,还是要做阮籍或嵇康? 这就是我的选择了。 我想,台湾应该是一个可以有距离地去对抗儒家文化传统的地方,奈何我们既隔离在外,却又以儒家正统文化自居,因为我们认为大陆破坏了儒家传统,所以我们必须去承接,事实上我们所背负的包袱比大陆更重。所以我到上海时便发现,大陆在改革开放后,孤独感一下子就跑出来了,特立独行的个人也出现了……好像,台湾要发动在内心深层处的孤独感革命更难了…… 家庭、伦理的束缚之巨大,远超于我们的想象。包括我自己,尽管说得冠冕堂皇,只要在八十四岁的妈妈面前,我又变回了小孩子,哪敢谈什么自我?谈什么情欲孤独?她照样站在门口和邻居聊我小时候尿床的糗事,讲得我无地自容,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我母亲和许多母亲一样,手上一直握有一把剪刀,专门剪孩子的头发,比中学时代教官手中那一把更厉害,这一把看不见的剪刀叫做“爱”或是“关心”。因为这把剪刀,母亲成为我走向孤独的最后一道关卡。 在我们的文化中,以“爱”、“关心”或是“孝”之名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不允许相对的讨论、怀疑--而没有怀疑就无法萌生孤独感,因为孤独感就是生命对生命本身采取怀疑的态度。 我们活着真的有价值吗?我不敢说。我也不敢说杀身一定成仁,舍生一定取义,鲁迅写的秋瑾杀身、舍生之后,其鲜血只是沾染了一颗馒头,让一个得肺痨的小孩食用,她甚至救不了他。这个了不起的文学家颠覆了儒家成仁、取义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