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淡然的女性意识书写

《天使湾》是典型的“安妮塔•布鲁克纳风格”代表作。既称“风格”，绝非偶然。安妮塔•布鲁克纳对女性有着幽微的洞察，她擅长描写现代西方中产阶级女性的生存困境，尤其是身处父权制社会边缘的职业知识女性，她的小说里还经常出现一些殷勤持家又寂寞孤独的中年妇女，这种女性意识书写在《天使湾》里有着清晰体现。

 《天使湾》是第一人称小说。“我”的视角或有限制，比较主观，而长处则在于心理的探微袂幽。《天使湾》不是一本好读的小说，甚至算得上乏味，“我”的眼光观照到的母亲的生活，没有通常家庭伦理剧的狗血煽情，也没有家庭成员的勾心斗角，作者用一种淡然的态度，以一个女性对另一个女性的同情之眼，真实地展现现实，小说几乎全程平淡到底，在“我”看来，家庭女性的生活就是那样乏味。

安妮塔•布鲁克纳于1928年出生于伦敦，父亲是波兰犹太人，母亲是英国人，那时家里经常需要接纳一些为躲避纳粹大屠杀而来的亲友，深受儿童时期的生活和父母经常吵架的影响，安妮塔从小就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她是不婚主义者，终身未婚。翻开《天使湾》，作者一开始就显露了对婚姻生活的质疑。《天使湾》的开头很重要，这部分内心独白是对小说的最好注解，其后的主体内容的展开可以说就是这几千字的证据说明。“我”倾吐着关于爱、救赎、等待、幸福的看法。“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渴望幸福的结局……并没有意识到只有到了时间画上一个万物都必须接受句号时，人类的情感才会有一个恰当的结局。”小说以“我”读童话故事为开端，公主总是被动等待王子的救赎，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结合了。后来怎么样了呢？没人说后来。“我”觉得这种想法很危险，“我”后来发现，正是这种童话故事的哲学造就了母亲。

20世纪50年代，完美的传统女性仍然沿袭维多利亚时代“家中的天使”的形象，生活于男性的庇荫之下，温顺端庄，操持家务。母亲丧夫寡居，这暗示了她游离于主体种群之外。两位女士的到来打破了生活的平静。母亲需要重新融入社会，以一桩新的婚姻获得救赎，获得周围人们的认可。鳏夫西蒙适时出现，有资产、有房子、有社会地位，一切都顺利成章。这似乎就是公主和王子的童话。年龄差异和生活观念的不同，隐藏着家庭幸福感的损耗。小说没有明显表达这个问题，但西蒙意外身亡之后，在母女的一场谈话里，母亲坦承自己觉得西蒙是个“陌生人”，母亲很善良，善良到不会自怨自艾随意发泄。母亲就是那种典型的“家中的天使”，他人眼里看来母亲生活得很幸福，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甚至连母亲本人都没有想过、更没有要求过。她只是随波逐流，按照父权制的规则定位自身的价值。“我”陪伴母亲走完了人生，母亲的故事已经结束，但“我”的故事呢？“我”摆脱了男友亚当，“我”的生活自由自在，但中年以后，“我”变得疲惫、暴躁，被孤独之感笼罩。安妮塔50岁以后才开始小说创作，或许她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心境，小说是否是她的突围出口呢？

英国女性小说的书写有着悠久的传统。评论家认为，就文学亲缘关系而言，安妮塔•布鲁克纳和简•奥斯丁文笔相近、题材相近，她们对社会习俗和道德伦理都有着机智的探究，都特别关注那种聪明、敏锐的女主人公——这些女性在试图满足个人情感的同时也不辜负社会的期望。但显然，安妮塔要比简更加沉郁，也更加幻灭。“家中的天使”是英国女性小说经常出现的形象，但在20世纪之后逐渐成为了女权运动攻击的对象，弗吉尼亚•伍尔夫就曾说过要杀死“家中的天使”。在安妮塔1984年的布克奖作品《杜兰葛山庄》里，女主角依迪放弃了功利性婚姻，选择了一条独特的自立道路，如果说《杜兰葛山庄》是“家中的天使”的出走，《天使湾》则进一步显露了女性的困局：“天使”出走之后，会怎样？

《天使湾》最后一句：“现在仍不是合上这本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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