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成人世界
2007-10-27
罗豫/文
都市生活的按部就班和枯燥乏味，让不戴套的性成了现代人唯一的冒险活动。或许正是处于此，惊悚和悬疑文学大行其道，乃至于一本书只要有几个悬念、场面略显触目惊心，就会被冠以此类名号。
这本小说大概也会遭际如此命运。加之由书改编的电影先入为主，你完全有可能把它看作一个惊悚悬疑故事。里面的确有让人发毛的场面，比如一群孩子比赛爬一座被小麦覆盖的山丘，到达山顶后，拿出随身带的一只活鸡，用木棍从其屁眼里穿出，当作旗帜插在山顶。但这一类情节，并不似典型惊悚小说那样刻意制造惊悚效果，给读者带来感官刺激，而是植根意大利本土，与德国、意大利的童话和民间故事中的哥特式恐怖相一脉。这种阴森时时从字里行间溢出，恐怕并非作者尼克洛·阿曼尼提有意为之。故事涉及的，毋宁说是童年与成年的主题。
厌倦了成人社会尔虞我诈的人，不免喜欢在纯真的儿童故事中寻求抚慰。只要周遭世界有其残忍一面，以童心为主题的唯美故事在成年人中永远不乏市场。《有你我不怕》依然讲述了一个关于孩童之间友谊与信任的故事。但这一次，成人不再充当一个单纯的对照，儿童和成人，成了关系微妙的两个世界：他们各成一体，都有自己的秘密，都觉得对方难以理解，然而他们又是如此神似，仿佛儿童是上帝为了演习如何安排成人命运而使用的模型。
故事发生在意大利南部一个贫穷破落的小山村——横渡村。炎热的暑假，五户人家的孩子在田野里结伴玩耍。他们的游戏可不是过家家般温馨浪漫，其中无时无刻不渗透着强权、惩罚、报复、侮辱。没有了成年人的礼貌和虚伪作为文饰，这些游戏显得更加残忍。而因为惧怕孤独，弱者不得不屈服于强者。九岁的米歇尔是其中一个善良、敢于担当的男孩。他无意中发现山中洞穴里囚禁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金发男孩菲利普。米歇尔把他想象成被妖怪抓来的小孩，偷偷照顾他；菲利普则把米歇尔当成守护天使。卡尔维诺《意大利童话》中残忍恐怖的一面和绝处逢生的一面，分别被这两个男孩用作理解世界的透镜。
米歇尔对菲利普的友谊与承诺让人感动，然而他们的敌人——那个米歇尔透过门缝窥视的成人世界里，依旧不过是一群身材魁梧的大孩子。横渡村村民向往北部大城市的繁华和文明，正如米歇尔向往一辆新的脚踏车、米歇尔的妹妹向往一个新的芭比娃娃。为了“横渡”贫穷与富裕之间的距离，他们和一个罗马惯犯合作，绑架了菲利普。父亲发现米歇尔偷偷去看菲利普，并没有惩罚他，反倒给儿子买了一辆新的脚踏车，并许诺将来会有更好的生活。菲利普的父母嫌赎金太高，迟迟不付钱。犯事的大人们也在严峻的形势下焦虑不堪，多次起了内讧。孩子们在田野里上演的强权和报复、惩罚和逃避，又一次上演在米歇尔家的客厅里。
在那个人人对财富趋之若骛的社会，无辜的菲利普成了横渡村村民改变自己命运的筹码。然而这块贫穷的土地以及孳生在贫穷中的暴力、愚昧、冷漠和残忍，也在侵袭无辜的米歇尔一代。白天慈爱善良、夜晚却参与阴谋的米歇尔父亲，与其说是与米歇尔的纯良童心相形成鲜明对比的丑恶成年人，不如说他更接近一个成年版的米歇尔。正如《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像一个成年版的“贾宝玉”，米歇尔父子的善良一面，也是一脉相承的。
最终，米歇尔挽救了菲利普，也挽救了父亲的真性情。结尾父亲怀抱受伤的米歇尔，整个世界，“只有我爸。只有我。”如何宣判纠纠葛葛的是非对错，已不重要。“有你我不怕”——不仅是落难的菲利普有了守护天使“米歇尔”不再害怕，也是米歇尔终于躺在父亲怀抱里的感觉，更是父亲最终悔过对米歇尔的真心话。或许米歇尔的父亲要在牢狱中老去，或许米歇尔终生无法横渡贫困，然而此时此刻，爱和信任抚慰了饱受创伤的肉体和心灵。
童年世界并不纯真美好，成人的残忍逐利也有其善意的原因；无辜的小孩容易唤起人们的同情，无辜的大人却更值得同情。如此曲折离奇的构思、层次丰富的主题，正应了封底引述意大利《全景》杂志的评论——“一个被不惧在泥沼里打滚的人性所温暖着的卡尔维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