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萨莫特赛·毛姆写到“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大约是说，无论何等微不足道的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点的东西。

往事如烟。尽管如此，河流却仿佛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保留昔日的姿容。滔滔的流水，向着波士顿无声地逝去，它浸润了河岸，繁茂了绿色的夏草，养育了小鸟，从石造的古桥下穿过，夏季映照着蓝天白云，冬天则漂浮着冰凌，不急不躁，无休无止，仿佛通过了种种考验、不可动摇的观念一般，只是默默流向大海。

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云朵不过是匆匆过客，它穿过天空，来了去了。唯有天空存留下来。所谓天空，是既在又不在的东西，既是又不是的实体。

之前，我一心考虑如何生存下去，如何将脸探出水面，几乎无暇分心旁骛。现在好歹是爬过了人生中一段陡峭的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场所，心里也生出了自信，既然已经安抵此地，今后就算路途多舛，大概也能对付过去。

竭尽全力埋头苦干，还是干不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撂开手了。然而，如果因为模棱两可、半心半意而以失败告终，懊悔之情怕久久无法拂去。

经营者必须拥有明确的姿态和哲学，作为自己的旗帜高高举起，坚忍不拔地顶住狂风暴雨，坚持下去。

但比起年轻时代，变化更加耗时费力了。……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仅凭手头现有的资源坚持下去。这正是人生的原则，况且效率的高低并非决定生活方式价值的唯一标准。

隔在健康的自信与不健康的轻慢心之间的那堵墙，非常薄。

输本是难以避免的。……然而不愿意重复相同的失败，又是另一回事。从一次失败中汲取教训，在下一次机会中应用。

中央公园内的坡道，坡度还算徐缓，早晨练健身跑时丝毫不觉得艰苦，然而在马拉松比赛最后阶段来到这里，它简直像绝壁一般阻挡在面前，将人储存到最后的那点力气毫不留情地夺走。

才华、集中力、耐力。

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肉体，有着极限和倾向。与容颜、才华相同，即便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也无足以取而代之的东西，只能靠它拼命向前。

人们从其中毫无疑义地感觉到某种攻击性，挑战性的东西。她们似乎习惯一个个地超越众人，不习惯为别人超越……眺望她们的奔跑姿态，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你会朴素地感觉到，世界就是这么实实在在地传承下去的。归根结底，这就是类似于传承交接的东西。所以，虽然被他们从背后赶上超过，也不会萌生出懊恼之情来。她们自有其步调，自有其时间性。我则有着我的步调，我的时间性。这两者本是迥然相异的东西，我与她们相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欲处理不健康的东西，人们就必须尽量健康……甚至说，连不健全的灵魂也需要健全的肉体……健康与不健康的东西绝非冰火两极，亦非针锋相对。它们相互补充，某些情况下自然地包于彼此之中。盼望健康的人往往仅仅思考健康的事情，不健康的人则单单思考不健康的东西，这样一种偏颇，不会使人功成正果。

我参加这一赛事，目的是为了纽约城市马拉松作调整……然而想不使出真力、“适度地”去跑比赛，却非一件易事。被别的人重重包围时，即使你不想这么做，不由得也会发力，跟众人一起“预备，跑！”地去赛跑，本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竞争本能却不知不觉地露出锋芒来，这种时候得牢牢把持住，冷静地去跑。

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踱过了漫天的历程。我并不是喜欢才拎着它。与内容相比，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拎，无奈才拎着它徘徊彷徨的。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正因为痛苦，正因为可以经历这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至少是发现一部分。

我现在认识到，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流动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