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糍糍
对
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
的书评
发表时间:2006-09-30 00:09:20
用了三天时间,通读了波兹曼的〈娱乐至死〉。这是一本很能激发阅读快感的书,读的过程中,似乎总能冒出一些话来,令人不吐不快。
媒介即隐喻
记得梦枕貘在〈阴阳师〉里曾经写过,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这是一个隐喻。自从有了语言,并将语言作用于万事万物,人类感知世界,思考世界的方式都发生了变化。那么,自从语言由口头音节变为可供书写的文字,人类的思考方式和思想结构也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Believe it or not,我们无法恰如其分地描述这个世界。这并不是在宣扬什么不可知论,人类的确在一步一步探求、接近,并力求用语言还原着真理,然而,相对于流动着的、无穷无尽的、具象而纷繁的客观真实,语言是苍白的。大千世界,存在着大片无法由语言驾驭的空白。语言太静止、太有限,太抽象,它来不及定义早晨八点的太阳,八点零一分的太阳就已经把它取代了。
这些都是普通语义学家告诉我们的。很难说运用语言和文字为媒介进行思考及对话的人类世界,与真实世界相比谁更精妙和复杂。一方面,人类在建构自己的世界的同时,运用生硬的概念和划分舍弃了太多的现象与意义;另一方面,人类又建构出许多真实世界没有的概念和意义,它们之间用逻辑穿成一张恢恢的大网。
尼尔•波兹曼无疑是睿智的。在他的名著〈娱乐至死〉里,在开头两章便开宗明义地点出了“媒介即隐喻”、“媒介即认识论”这样的道理。以口头语言为媒介的社会诞生不了〈论法的精神〉,而以铅字为媒介的社会也诞生不了荷马史诗。我们创造的每一种工具都蕴涵着超越其自身的意义,波兹曼如是说。与其说我们是生活在客观世界里,还不如说我们是生活在由自身创造的媒介构筑起的强大迷宫里。
那么,以电视为媒介的今天呢?
躲躲猫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确在以非线性的、多元的方式发展着。设想我们是十八世纪的农民,我们每天看见的,是自家门口的那片山水,我们每天接触的,是自家村落里的那些同乡,我们每天接收到的信息,无非是村中的家长里短,几里之外发生的天灾人祸,大不了,就是皇帝下了诏书说要均田免粮。我们的一生,或者说我们自己所认知到的我们的一生,是一以贯之的。在这一生里,我们接收到的信息就像史诗一样连绵,又像公理一般紧凑,而不是像两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所有现代人都被浸润在了无序信息的汪洋里。
信息过剩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了这个世界的变异。对个人来说,它从一个单一的、家常的、绵延发展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无常的、嘈杂的、躲躲猫的世界。就如游戏躲躲猫一样,它的面孔忽隐忽现,以使人们难以把握,无所适从。
中国的传播事业正走在国际化的道路上。从前,中国人曾经错过了向全球同步直播的王室婚礼、总统竞选、世界范围的募捐,而今天,我们对于信息的渴望则到了无可附加的程度。如果对哥德堡号的直播是因为这艘船在几百年前就和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那么对于埃及金字塔探秘的直播呢?对于泰国国王登基庆典的直播呢?这些大张旗鼓予以直播的事件对于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生活中的实际意义呢?恐怕没有。记得前段时间电视新闻里在报道日本的一起交通事故,播音员煞有介事地说:“有关该起事故的最新消息,我们将在第一时间为您追踪报道。”他们的求新求快固然令人盛情难却,可我们实在想不到这则新闻除了做为茶前饭后的谈资还有什么别的用途。这些信息零碎、缺乏背景和铺垫,它们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又以极快的速度被人遗忘。
我想,正是基于这点,波兹曼才会断言,这是一个被电视娱乐化了的世界。
娱乐至死?
〈滚石乐队〉的卡茨说:“新式新闻是一个速配的混合物,它部分是好莱坞电影和电视电影,部分是流行音乐和流行艺术,它将流行文化和名人杂志混合起来,使小报式的电视节目、有线电视和家庭录像互相结合。”如果你不嫌烦琐的话,这就是对于新式新闻的定义。如果中国严肃的政治新闻没有什么代表性,那么就想一想台湾以及美国的总统大选。政治人物出现在娱乐节目里,已不算什么稀罕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电视是一个好东西。它如此成功地把声音和图像结合起来,并将新闻的时效性和真实性水平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电视的影响力却不仅限于此。为了和电视竞争,报纸和广播出现了新的态势。如果说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印刷机统治下的世界里,铅字影响口语,使得集会中的人们倾向于用复杂冗长的书面语言来进行演讲和辩论;那么在这个电视机统治下的世界里,电视要求的口语化反过来影响了书面语。报纸新闻以多图片的搭配,描述性的语言出现,除此之外它还不得不向深度评论方面另辟蹊径。而广播的威力也大大减小了。至于杂志,它更像凝固了的电视,活色生香的图片是大多数都市杂志的卖点,而精彩的画面同样是电视不可或缺的成功因素。也许正是电视引导着人们步入一个速食主义的读图时代。
然而,这是电视的特性所决定的。报纸可以深刻、书籍可以深刻、电影也可以深刻,惟独面向最大多数观众的电视无法追求绝对的深刻。快速变换的画面无法让人静下心来思考,就算有人真的会思考,电视也将更倾向照顾那些不会思考或不想思考的多数人。收视率就是万恶之源。暑假里我刚刚写电视解说词的时候,有点找不着北。我写出的东西太书面化,太个人化,太不照顾画面。在之后的实践里,我慢慢改掉了这些习惯,甚至可以说是忍痛割爱。但我接受这样一个逻辑,这就是电视规律。
然而,说这样的东西一定就是娱乐,那我不敢苟同。电视完全有可能在平实的基础上追求适度的深邃,如果满天下的电视节目全是歌舞升平的选秀、明星访问和冒险挑战,那这是社会的不幸,也是电视的不幸。而即便如此,电视并非世界的主宰,受众也并非“魔弹论”所描述的应声倒地的枪靶,波兹曼在这一点上显然高估了电视,而低估了受众的理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电视了,看电视有瘾,那是在小的时候,在认为娱乐高于一切的年纪。而现在,显然不是了。另外,今天的我们也完全有理由相信,电脑和互联网的后来居上,将打破先前的媒介格局。从另一个角度看,波兹曼关于电视的论述对于电脑来说,也具有同样的警示意义。(这一点就不展开了,扯起来会越来越远。)
我仍旧相信,人类有追逐娱乐的天性,而人类也有保持理性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