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原写于2006年11月4日，转贴于此以便收集整理。在豆瓣的书评上才看到，作者已于今年5月过世。可惜。）

《她们》的作者是一个叫赵铁林的摄影师。他在海南混了上十年，跟各种下层社会的人物跌爬滚打在一起。这本书记录的就是这上十年间他所结识的一些风尘女子的生活。赵属于那种能吃苦耐劳，象个矿工一样把原材料从坑道里挖出来的人。但他缺少的是加工处理这些原材料的能力。所以在这书里看到的，不是点石成金的高明，而有点挥金如土的浪费了。他的这些照片很有点莫名其妙，很多是各位小姐特地为他摆姿势照的，甚至还披上纱巾、跑到海滩上来个玉体横陈什么的。我相信对于她们个人，这都是美好的回忆、青春的纪念，但对于读者来说，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整本书因此看起来有点像个低档影楼的宣传册。
 
书的大部分还是文字，讲了他认识她们的故事和他所知道的一些肤浅的关于她们的人生经历。比起照片来，这些文字的问题更大。完全是个以我为主的流水帐，对每个人物基本上也就浅尝辙止，到头来，除了一个他交往比较深入，还随着她回重庆老家探访的“小丽”，其余都难以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拿这个与Sidewalk，Doormen，No Shame in My Game这些书一比，就看得出读个PhD，知道点学术理论和研究方法还是有用的。赵实际上触及了好些个有趣的问题，也完全有条件进一步了解，但因为缺乏一个社会学的眼光，对这些问题最终还是视而不见。比如说，他几次提到这些小姐们的常有的一个很令人不解的行为：要找个好吃懒做的烂仔同居，不仅自己挣来的辛苦钱给他们去吃喝嫖赌，还动不动就要被拳打脚踢。为什么？在农村里，嫁到男方的住处，被包围在一个宗族文化的环境中，女性无法反抗、也无从意识到自己的权利，被老公这样欺负倒还说得出道理来，但脱离了宗族的束缚、到了城市里、成了个有自由职业的经济上独立的个体，却还找着往这样的火坑里跳，就是个怪事了。我猜想，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结构上的。职业和生活都把她们置于一个感情极度匮乏的情境中，因此对真正的感情的交流特别需要。而她们生活中能接触到的又以这种烂仔居多，遇上个会来些花言巧语的，很容易就建立感情上的依赖。另外，大概就是一个正逐渐成型的culture of poverty。我对这种生活的了解太少，无以知晓构成这种文化的成分是什么，但我估计肯定有个价值观念上的体系，使得她们和他们，对现在的生活、未来的命运、两性的关系、社会的规则、自身的价值、金钱与感情、尊严与地位，有一套特别的看法，从而使得她们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在这套体系中都make sense。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这些缺点，起码赵的书是基于自己十年的苦功，真是有意无意地做了大量的实证研究才做出来的。比起书院里细皮嫩肉的学者写的那些坐而论道的书还是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