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城市表情

城市中人，常因一直身处其中，往往当局者迷，利弊得失索绕而看不清甚至忽略城市的表达。阮义忠的《都市速写簿》，通过城市的黑白照片，让我们看到城市的另一番面孔。对于城市速写，阮义忠没有像拍摄台南乡村那样有把握和有自信，在他眼里，城市“不规则的脉搏”，“不规律的心跳”，也让人“拍不出像农村那样有温度的照片”。尽管如此，为城市造像之举仍让我们在记忆里留存了远去而急剧变化的城市变迁，尤其是在今昔对比之中观望，更觉时代的缩影，命运发展的触目惊心。

本书的照片是阮义忠于1975年至1988年间的城市掠影集，原本是70年代想拍摄的主题，如今结集出版并取名“都市速写簿”也旨在将这种城市面貌的呈现视为如同“速写簿里的涂鸦”，有不成熟的自谦之意。封面这张，是雨中的南京东路四段。那时，天上毛毛细雨，雾气迷蒙，城市也刚刚苏醒，路上行人了了。当年的阮义忠为了拍摄这组“苏醒的城市”主题，经常睡眼惺忪地在果菜市场、清洁队、豆腐店、派报站以及夜店门前走动、守候，并自我规定只拍到七点整。封面这张便是在七点整，太阳刚从新公园后方升起，初初洒落晨曦，阴暗街道刹时光亮时。

土耳其诗人纳乔姆.希格梅曾说，“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是永远不能忘却的，一是母亲的面孔，二是城市的面貌。”简单地理解，母亲给了第一次生命，而城市塑造着第二次生命。这本结集，也分为四个单元：今与昔、聚与散、是与非、空与有。名称非常有禅意，而阮义忠的照片，也利落地记录下城市的光影一瞬，城市的情感碎片。

对城市造像，阮义忠更花心思，更小心构图，也更钻研取巧。比如竖有蒋介石铜像的小学校那张升旗典礼和集体操照片。中山小学当时是台北最大的小学，学生人数达6000人之多，学校面积不大，观礼操场容不下，只能让二三楼教室的孩子在走廊听训。阮义忠选取了铜像背后的角度，俯拍操场，孩子们队列密密麻麻。时隔二十九年，阮义忠再次光临这所小学，铜像依然在，学生却只有1500名了。时代变迁，计划生育，城市的风物人情，情绪主张，一切鲜明如昨，只觉时光飞逝。

从城市的表情里发现花草树木、广告牌、门店、啤酒屋、迪厅、影院、街口、地下通道。。。是历史的残影，也是城市冷寂之中温情的捕捉和时代禅意的记忆。而在摄影与记忆的关系上，日本扫街大师森山大道曾说，“与其说摄影是记录，毋宁说摄影是记忆，一连串记忆积累的历史过程，同时也是时间的化石，更是光影的神话。” 时隔三十余年，于《都市速写簿》中看城市，看过去，也试图回归原点，记取每一个年代里当下的美好。这也是阮义忠后来所说的“一切唯心造”，“心有不足，所闻所见都是缺憾；心中有爱，则一花、一草、一木都可见如来。”

当城市印象越加深刻地铭记在光影之中，当城市细节毫不做作地呈现在历史的岁月之中，当摄者越加了解和触摸这座城市的性格，并爱上这座城时，此时的城市对阮义忠来说，已不再是“速写簿里的涂鸦”。从涂鸦到非涂鸦，显见是个人的成长，也是城市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