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的故事》：玻璃罩里的两个女人和男人们

　　卢梭说，人都是生而自由的，却身处无往不在的枷锁中。仅凭这句话，他也足以被称为天才，尽管它无益于现实。

　　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讲述的同样是天才的故事。它的第一部名字便是《我的天才女友》，以女孩莱农的视角，讲述她眼里的那不勒斯与生活本身，故事的中心则是她的“天才女友”莉拉。而到了第二部，两个人仍然保持着微妙的“友谊”，而不知不觉间度过的时光，让她们需要在各自的生活里面临全新的挑战、获取与丧失。

　　到了第二部，天资过人、桀骜不驯的莉拉嫁做人妇，有了一个冠以夫姓的“新名字”，而以新名字开始的新生活，却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自在。富有而体面的斯特凡诺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即便婚前百依百顺，宛如“可以改变命运的天使”，却也没能带她逃离狭小而贫穷的生活现实，反倒为她又加上了一道名为“婚姻”的枷锁。这个16岁的女孩因为自己聪慧而骄傲，可当她发现自己“失算”的时候，她便开始寻找补救的办法，而补救的第一步，就是涂掉犯错的部分。

　　另一方面，在作品里以“我”的角色出现的莱农，同样是一个“天才”。几乎所有老师都欣赏她的资质与刻苦，而在这一部的后半部分，她也不负众望，成为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甚至在结尾还出版了自己的作品。但莱农的问题在于她总是不安的，她的不安或许是来源于自己身边总是更加耀眼的朋友莉拉，但实际上，这种不安其实是来源于自己。是莉拉让她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何其之少，面临的阻碍和苦难又如此之多。但她的大部分努力其实都是“下意识的”——她只是不想让看似无所不能的莉拉得到一切，最后把自己丢掉。

　　因而，当莉拉施展自己的智慧与魅力，在市井间和男人们身边呼风唤雨时，莱农则选择了埋头苦读，以另一种路径谋求与莉拉的平起平坐。但莱农的危机感在于，无论做什么，莉拉都可以轻松自如。所以当莉拉厌倦了婚姻，开始读书，甚至开始与莱农的心上人、诗人的儿子尼诺交往时，莱农对她的不满也达到了极点。

　　到《新名字的故事》结尾，莱农和莉拉都暂时逃离了原本的生活，只不过二人一个光鲜但空虚、惴惴不安；另一个落魄、有损颜面，却仍在努力翻盘。而两个人的关系也一如往常，始终密不可分，因为她们的生活终究互补——一个人获得的，另一个人刚刚恰恰是失去的。如此微妙的亲密关系，看似是想象使然，但也必定是普遍的现实——每个人的自我，都是要依赖于参照，才能成立。正因如此，“那不勒斯系列”才如此迷人：字里行间流淌出的同情、猜疑、妒忌与依赖，真实得令人发指。

　　而费兰特的作品另外让人感到惊艳的地方，在于“她”——作为一个“神秘作家”，费兰特的真实身份尚且无人知晓——不只是能准确地把握到如此隐秘的女性心理，对男性角色的把握同样无比精彩。围绕着莱农和莉拉，一众男性形象同样丰满而精确。莉拉的丈夫斯特凡诺虚伪而贪婪，为了满足自己，连自己都会欺骗；她的哥哥里诺莽撞而缺少心机；索拉拉两兄弟同样嚣张霸道，但弟弟却要更加冷酷无情；至于和两个女孩关系都很微妙的尼诺，一面厌恶自己的父亲，努力希望过上更加实际，更有责任感的生活，一面却不可避免地滑落到类似的命运之中……

　　《新名字的故事》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当男人们要求莉拉把自己穿着手工鞋子的婚纱照放大，作为鞋店的展示招牌时，莉拉对那张“花了大价钱”的巨幅海报进行了加工。她在上面除了鞋子的部分随意地贴上了胶条，让画面打满了“补丁”。这样看似是为了突出要展示部分的“聪明之举”，其实也是她人生策略的写照和预言——日常生活宛如一层玻璃罩，每个人深陷其中，逃离似乎触手可及，但透明的隔离却会令人逃无可逃。唯一的路径，似乎只有“遮住自我”，以换取无人知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