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有智能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需要回答另一个问题:什么是智能?
诚如作者引用的心理学家罗伯特·斯滕伯格的话:“智能的定义跟试图去定义它的专家几乎一样多。”在这本书里,作者选择了“一个相对宽松的定义”:“智能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这样的定义下,毫无疑问,植物是有智能的,因为“它们没有嘴巴也可以进食,没有肺部也可以呼吸,虽然没有像我们一样的感觉器官,但视觉、味觉、触觉、交流、移动,每样能力它们都具有”。
但是,如此一来,岂不成了“泛智能论”?所有的生命都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于是可以说“智能≈生命”。那么本书所讨论的问题,岂不就成了“植物是否有生命”?在有些段落,作者似乎确实如此认为:“智能是一种生命特有的资产,即使最卑微的单细胞动物也拥有。”
作者又说:“人类的智能显然比细菌或单细胞绿藻要复杂得多。但这只是量的不同,而非质的区别。”然而不能指出明确的演变节点,并不代表没有质变;不以人类为中心,也不是必得否定人类与其他物种的巨大区别。生命都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可是又有多少生物具有创造问题的能力呢?
“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七的生物总量并不是由人类构成,而是植物。“但它们是沉默的、隐忍的生物,以致于“‘植物没有生命’这一观点贯穿于《圣经》始终”,上帝吩咐挪亚带各种生物上方舟,而“根本没有提”植物;很多作家也将“植物世界描绘成静态的、无生命的乡村风景的组成部分,像大山那样沉默和被动”。直到达尔文,才从科学的角度去研究植物的生理和运动。他在《植物运动的力量》中这样写道:“说根系具备感觉和指挥植株运动的能力并不夸张,根系就像某些低等动物的大脑,这些大脑位于身体的前端,接收感觉器官的反应,并能指挥几项运动。”
植物是如此神奇。看到作者的举例,我不时这样感叹。食肉的植物中,捕蝇草、猪笼草、瓶子草等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与我们原先认为的不同,食肉植物的种类……至少有六百种,每种使用的诱捕方法不同,猎物也不同”。巴西塞拉多地区有一种紫罗兰,它们有部分叶子长在地下,“会黏住蠕虫并消化它”。就连常见的土豆、烟草和毛刺桐也是潜藏的杀手:它们的叶片会分泌毒素或者黏性物质,来杀死小昆虫,然后等昆虫尸体落进土里分解。
但是这些奇妙现象“是演化的结果”,而不是植物思索后的行动,就像蜘蛛结网一样。作者有时似乎忘掉了这一点,将人类的感情投射在上面,比如说:“和动物世界一样,没有植物会无目的地做任何事。……昆虫付出它们的劳动,植物则支付一种独特的货币:花蜜。”好像植物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选择了一种公平而稳妥的交易方式,以此作为生存策略。在本书里,作物与人类的关系是这样的:“从植物的角度看,费些力气和人类这种两足动物交朋友是值得的,甚至能从他们的服务中获益。我们敢肯定地说,植物没有利用它们强大的操控能力,通过花朵、果实、气味、口感或者颜色来利用我们吗?它们取悦我们,所以我们才将其带往世界各地,保护它们、照顾它们。”
这样的论述,未免走得过远。没有哪种植物,预先就准备好能够取悦人类的品质,然后静静地等待人类的到来;那些膨大的果实、诱人的口感,倒有很多是人类选择培育而来的。昆虫传粉食蜜,也是共同演化的结果,并非各自天成。再说,植物的种类何止万千种,从最简单的单细胞绿藻,到高达百米的巨树,也难以一概而论。不加以区分,说它们都有智能,“只是量的不同”,也太笼统——无怪乎作者采取了“相对宽松”的智能定义。
这是绿色背后一个隐秘的世界,种种神奇与奥妙,刚刚开始被我们发现。不同种类植物之间的交流,同类植物之间的识别与谦让等等,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原因也有待分析和研究。因为习焉不察,人类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空气是实物而且成分复杂;在认识植物的生存方式时,人类走了同样的道路。现在,“每年,数千种我们尚且毫无了解的植物物种在灭绝”,无论它们是否拥有智能,作为最具有力量——无论是破坏力还是建设力——的物种,人类都应正视和尊重它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