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者日记
2012-10-02
在自己消极的时候,如果说有什么能拯救我,那一定是阅读、写作和跑步了。
当然,充实的工作同样能让自己很开心,让自己变得更积极更昂扬,但是,工作难免会有自己不喜欢的部分,即便是自己全然喜欢的工作,也会有低迷的时期,所以,工作的状态并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
而阅读、写作和跑步,却是自己会全然喜欢的。
24岁生日那天跑完24圈将近一万米以后,后来一直在断续坚持。只要自己坚持跑下去,自己就会一直积极生活。我深信这一点。
最近状态并不太好,想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太少,难免手忙脚乱,生活失了节奏。
仍然在阅读,但阅读只是加强脑力和心灵力量的方式,身体和意志的磨练,却需要通过跑步来进行。更何况,跑步时,默默数圈,咬牙坚持,大脑里除了跑步外什么都没有,基本属于完全放空的状态。我珍惜这样放空的体验。
正如春上君所说:“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便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自己开始爱上跑步,大抵是在初三。
本来从小被划分为体质较弱体育不好的人,运动会从来与我无缘。但初三因为中考要考体育,学校要求大家六点十分到校晨练,晨练的第一项就是出校门绕一大圈,于是开始跑步。跑步的路线,是出了校门,向汉江跑,沿着江边的沙地,跑向江上的大桥,到大桥再折返回来,沿公路跑回学校。从晨光熹微一直跑到太阳升起来。因为喜爱江边景色,我不曾缺席过一次跑步,每天早晨在黑暗里出发,跑到江边,看晨光熹微里的江水,江上稳稳停着的采沙船,年少不知愁的心里,就在那样的画面里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从大桥跑回学校的那一段路,也是我喜欢的,因为正是城市开始苏醒的时候,路上的早点摊腾腾冒着白气,路上有赶去工作的人,人间烟火气叫人欢喜。
就这样,坚持跑了几个月,身体逐步适应了跑步,中考结束,没有再跑,直到高一参加运动会,意外发现自己居然是能跑长跑的,找到成就感,也就更加喜欢。跑步的习惯也就这样养成,一直到现在。
一个不曾认认真真跑过步的人大概是很难体会到跑步之乐的吧。
跑步时抬头仰望的星空、明月、夜空里低垂的白云;空气里飘散的花香、拂过身体的凉风、草丛里的虫鸣;身前身后的跑步人的呼吸与脚步声。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如果你不曾投入去做,也就很难体会到投入过程中的种种细微的情感。
重读春上君的《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颇多共鸣。跑者的心情,他大概是写得最透彻的一个。权且摘录几段:
“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抑或得到某人的接受却未必如此时,我总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的消耗一些,好重新的认识自己乃是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的认识。”(P25)
正是如此。想做超人的愿望往往会成为自己痛苦的根源,理性意识到自己作为人那一面的软弱,才能更好接纳自己。另外一方面,正如痛苦,在跑步后剧烈的呼吸中,愤懑抑或痛苦往往也会烟消云散。
“不过细想起来,这种生来易于肥胖的体质,或许是一种幸运。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地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高水平,身体愈来愈健康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也不发胖的人无须留意运动和饮食。并无必要,却去寻这种麻烦事儿做的人,为数肯定不会太多,因此这种体质的人,每每随着年龄增长而体力日渐衰退。不着意锻炼的话,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P48)
正是从费劲与努力中才能深刻地感受到生命力,感受到活着的痕迹!
“每日跑步对我来说好比生命线,不能说忙就抛开不管,或者偏下不跑了,忙就中断跑步的话,我一辈子都无法跑步。坚持跑步的理由不过一丝半点,中断跑步的理由却足够装满一辆大型载重卡车。我们只能将那“一丝半点的理由”一个个慎之又慎地不断打磨。见缝插针,得空儿就孜孜不倦地打磨它们。”(P82)
每次自己惰性起了,不想去跑步的时候,都会强迫自己换上运动服,先到操场上去。看到操场上跑步的人,自己跟着晃两圈以后,就会想,几分钟前那个不想跑步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最后,强迫成习惯,也就能持续隔天去跑步。
持续努力的一大好处就在于,因为之前的坚持,所以不愿轻易放弃。
努力越久,就越不容易放弃。
“我每天在早晨集中工作三四小时。从在书案前,将意识仅仅倾泻于正在写的东西里,其他什么都不考虑。我以为,哪怕拥有横溢的才华,哪怕脑子里充满了妙思,假使牙痛不已,那位作家恐怕是什么东西也写不出来,因为他的集中力受限于剧烈的疼痛。
继集中力之后,必需的是耐力。即便能够一天三四小时集中意识执笔写作坚持了一个星期,却说“我累坏啦”,这样依然写不出长篇作品来。每天集中精力写作,坚持半载,一载乃至两载,小说家----至少是有志于写长篇小说的作家----必须具有这种耐力。
值得庆幸的是,集中力和耐力与才能不同,可能通过训练于后天获得可以不断提升其资质。只要每天坐在书桌前,训练将意识倾注于一点,自然就能掌握。这同前面写过的强化肌肉的做法十分相似。每天不间断地写作集中意识去工作,这些非做不可----将这样的信息持续不断地传递给身体系统,让它牢牢地记住,再悄悄移动刻度,一点一点将极限值将上提升,注意不让身体发觉。这跟每天坚持慢跑,强化肌肉,逐步打造出跑步者的体型,乃是异曲同工。给它刺激,持续。再给它刺激,持续。这一过程当然需要耐心,不过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优秀的侦探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在私信中说过:‘哪怕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我每天也肯定在书桌前坐上好几个小时,独自一人集中精力。’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完全能理解。钱德勒通过这么做,来提高职业作家必需的膂力,静静地提高士气。这样一种日常训练对他必不可缺。”(P87~88)
这一段话,对我启发很大。自忖资质一般,所以训练专注和耐力对自己就十分重要。
“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超过一定年龄后,就不能轻易拿到了。这好比速球派棒球投手的球速,会一点点地慢下去。诚然,人格的成熟可能弥补才华的衰减,就好比速球派投手在某个时间改弦更张,转而改投以变化球为主的头脑派投球一样。这种弥补当然有限,从中还能感受到丧失优势后那淡淡的悲哀。”(P89)
现在的自己,正处于青年时期,或许还感受不到这种悲哀。但年少时的积累,至少能减少以后的悲哀。读资中筠先生的《感时忧世》,她在“有感于冯友兰先生的‘反刍’”一文中说,冯友兰在晚年失明的情况下完全以口授方式“吐”出其所学,完成《中国哲学史新编》,冯先生戏称为“反刍”,她于是反省:如果我现在双目失明、不能再阅读,肚里有多少东西供反刍呢?我们自己何尝不该有类似的反省,当我们体力、记忆力、精力减退,我们该拿什么去弥补?年轻时对自己身体的心灵的珍惜,才能让自己日后至少还有健康的身体和清明的思维。
“怀着‘不能长命百岁不要紧,至少想在有生之年过得完美’这种心情跑步的人,只怕多得多。同样是十年,与其稀里糊涂地活过,目的明确、生气勃勃地活过当然令人远为满意。跑步无疑大有魅力:在个人的局限性中,可以让自己有效地燃烧——哪怕是一丁点儿,这便是跑步一事的本质,也是活着(在我来说还有写作)一事的隐喻。这样的意见,恐怕会有很多跑步者予以赞同。”(P91)
跑步只是我自己选择的一种方式,让自己有效燃烧的方式还有很多。我喜欢那些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所爱之事中的人,不管他们爱的是艺术、编码或者其他。
“‘我不是人,是一架纯粹的机器。所以什么也无须感觉,唯有向前奔跑。’
我这样告诫自己,几乎一心一意地想着这句话,坚持了下来。倘如我认为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也许就会在途中因为苦痛而崩溃。“自己”这一存在的确在这里,与之相伴,“自我”这一意识也在。然而我努力将它们看作“便宜的形式”。这是一种奇妙的思考方式、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这是拥有意识的人试图去否定意识。我不得不将自己驱赶进无机的场所里去,即便只是一小步。我本能地悟出,唯有如此,才是存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一面将意识放于别处,一面放脚奔跑,便能毫不费力地以自然的速度奔跑很久很久。”(P113)
不要太娇惯自己,我们往往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强大。
跌倒在地的时候,如果有人看着,温言安慰,往往会哭出来。没有人看着,没有人关心,知道只能依靠自己的时候,反倒会坚强。
我们虽软弱,但我们也必坚强。
“只要身体允许,纵然已是老态龙钟,纵然周围的人频频忠告,‘村上君,不要再跑了,已经上年纪了’,我还是会不以为意地继续跑步。哪怕成绩大幅下降,我也会朝着跑完全程马拉松这个目标,如同从前一样——有时还会超过从前——继续努力。是啊,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性格,就好似蝎子天生要螫人,蝉天生要死盯着树一般;又好比鲑鱼注定要回到它出生的河流,一对儿野鸭子注定要相互追求一样。”(P166)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说起来,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得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人默默地跑步也罢,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地写文章也罢,我都不觉得难熬,也不感到无聊。这种倾向从年轻时起便一以贯之,始终存在于我的身上。和同什么人一起做什么事相比,我更喜欢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读书,或是全神贯注地听音乐。只需一个人做的事情,我可以想出许多许多来。”
现在的自己,已经学会独处,学会与自己相处。当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
在村上君的书中,他称跑者为“那些脚踏大地、器宇轩昂、精神十足的跑步者”,我喜欢这样的称呼。
只要身体允许,我会继续,奔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