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困难的是真心愿意改变」
2012-12-17
为了完成毕业论文,美国人类学者卡斯塔尼达(Castaneda,接下来简称小卡)造访古老而神秘的中南美洲印第安纳部落,邂逅了当地的一名巫士唐望。小卡本来想着唐望可以成为他此次田野调查的对象,从他身上了解原始部落使用药用植物的习俗。没料到,巫士唐望认为小卡是「被选中的人」,决意收小卡为门徒,教导他另一种看待世界、体会自然的方式——温柔的,追求「天人合一」的,「与植物说话,与动物共存」的巫文化(即灵性文化)。
小卡将自己多年在唐望门下的学习历程,和他与唐望的相处写成了一系列共9本的书籍,包括这本《巫士唐望的世界》和著名的《力量的传奇》等等,在西方世界一度造成轰动。(这股轰动,多少因为巫文化里使用药物达到改变感知的传统,迎合了1960年代左右西方世界对于药品使用的激烈讨论。)
这一系列书,围绕着「理性」的现代文明与「迷信落后」的巫文明之间的分歧,特别是理性文化对巫文化的误解与矮化而作。受到西方高等学术训练的小卡,俨然就是一个理性现代人的代表,看待事情的方式注重理性,讲究逻辑、因果关系,认为知识应建立在可以观察到、可以验证的证据之上。做事情的方式也跟大部分的现代都市人一般,讲求目的、效率——他最初踏上中南美洲的旅途,目的也很明确:找资料、完成论文,Bang!
但与巫士唐望的相处,慢慢改变了小卡。小卡在唐望身上,学到另一种看待世界的可能性。比如在《巫士唐望的世界》里,唐望试图通过教小卡打猎,来使他重新观察、接触大自然:星光、灌木、草丛、鹌鹑、岩石……这些都是离开现代人小卡很遥远的东西。
小卡逐渐从城市化的生活方式里解脱出来,跟着唐望去打猎。但是打猎一阵子以后,小卡又养成了一些习惯——每天到差不多固定的时间,小卡就认为「要开饭了」,这些都看在唐望的眼里。唐望觉得小卡很可笑,他说:「你的固定习惯就像我的吹号笛声意义的疯狂」,「即使你那时候不饿,你也会担心食物」。
唐望一再提醒小卡,打猎本是要小卡打破原来的习惯,去重新寻找跟自然的联系,但小卡总是会不自觉把「打猎」弄成另一种机械化、制式化的工作。
唐望还让小卡通过做梦去学习「控制力量」的一部分,老实讲,唐望说的东西很玄,好难懂。小卡也一直在吐槽唐望「他那怪异的逻辑实在是无与伦比」。我想,唐望教导小卡认知世界的方式,是一种敬畏的、谦虚的方式,而非「征服者」式的姿态(如果我没理解错)。他试图引导小卡,重新去体会事物背后,灵性般的奥妙,让他知道,所谓「真实」并不一定是理性世界定义的那个样子,「真实」还包括人的感受与诠释。
世人对卡斯塔尼达的这一系列书褒贬不一,对他质疑的声音里,大部分是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感到怀疑,小卡老年在美国生活的所作所为也令人咋舌(他认为自己是唐望的传人,回到美国自诩一代宗师,开堂授课,还跟女学生乱搞之类)。
不过,小卡讲故事的功力是一流的。这一系列书笔触平实、易读,小卡笔下的唐望更是妙语连珠:
「猎人必须生活得像个猎人」,
「最困难的是真心愿意改变」,
「至于谁能成为战士,谁只能做猎人,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引导人类的力量来决定」,
「如果你想要比较,我可以说做梦也许要更为真实。在做梦中,你有力量,你可以改变事物,你可以发现出无数隐藏的真实,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一切」…
叫人在心里拍掌撒花尖叫!
至于小卡算不算个合格的人类学家,各家各有说法啦。我觉得吧,人类学学科追求对异文化的理解,站在异域文化、异域民族的角度,去理解、记录和写作,去替弱势文化发声——在这一层意义上,小卡算是完成得很好了!
这个学期修文化人类学,是我第一次比较深入去了解灵性文化。加上在台湾看见台湾人对于神明的种种敬意,对我震撼还是蛮大的。由于众所周知的理由,我们从小就被灌输唯物主义,然后被内置了「8%」的发展观,一切以理性的、物质的、抓狂的发展为主导。别说神性,连人性都很少感受得到。现在我对那些未知的力量对了一层敬畏和慈悲以外,对日复一日「理性工具」式的生活方式也多了几分怀疑。我们现在吃饭、睡觉、工作、甚至是看电视、看电影的行为很多都是经过社会化的,对时间的使用和安排都相当制式(周一到周五是工作日,周六和周日是休息日,白天工作,晚上娱乐),城市和网络又将人与自然生生隔绝。我们常常会忘记去思考「生命本来是什么样的」这种至关重要的问题。但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也许是那些看不见的、深藏在物质背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