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名为「琼」的女孩的故事。母亲将琼.克劳馥美艳女星之名冠在她身上,让她开始名不符实的人生。但矛盾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该过什么样的人生。
是年轻时肥胖到脸孔模糊的女子,还是拥有正常家庭的瘦削少妇。是丈夫身旁不太称职的妻子,还是挥笔撰写言情小说和畅销书「女祭司」的知名作家。她不能同时拥有吗?
一直很喜欢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爱特伍的作品,初读「盲眼刺客」,被它书中书相互牵引指涉的情节吸引,再读「使女的故事」,一个女性和情欲都被贬抑的幻想 时空,也是对乌托邦企图营造单一形象的不平之呜;然后是「末世男女」、「双面葛蕾丝」,玛格丽特.爱特伍贯彻了她破碎的叙事形式,意识流的断句,犀利而幽 默地叙说了一个个女性被分割得肢离破碎,再试图从中塑造自我的故事。
过去的臃肿和现在的纤瘦,平空捏造的谎言和鲜血淋漓的真实;书中不断彰显这些对比,女主角琼是个不断被自我切割成两边的女人。
她们犯了一个基本的错误,选择在众人面前开诚布公,而我只在轻掩的门扉后跳舞。
这是我相当喜欢的一句话。而另一句是她心中独白,幽幽地对丈夫诉说:「我很遗憾,能救我们的不是诚实,而是谎言。」
女祭司描写了女性的受困。琼陷入了一段由虚构形象维持的婚姻,她接受现实平淡庸常,甚至贬低自己的需求,一切源于她对过去肥胖形象的自卑感。她不像其他妻 子对丈夫抱着不切实际的要求,她们既要自己的男人浪漫狂野,又要他们回家洗碗。琼自诩为幻想的好手,因为她可以从言情创作满足缺憾。可是琼毕竟不如她所想 的。
我站着舔冰淇淋甜筒,冷眼注视这位女神。以前我会认为她正代表我的形象,现在我不会再作如是想。我施舍的能力有限,我也会枯竭。我的内心不是真的平静。我也有我想要的事物。
形象的压迫 - 尤其对女性,玛格丽特.爱特伍的描写向来精辟独到。
从小到大将琼肥胖体型视为眼中钉的母亲,将这个遗传不良基因的女儿,视为人生污点中最显眼的一块。她将其它缺憾衬托得显而易见。人生志向朝令夕改的丈夫, 将琼的平庸视为让自己高人一等的踏脚石,却无法接受琼真实的样貌。这些人在在逼迫琼塑造虚幻形象,只为摆脱母亲的紧迫盯人,以及实现丈夫的自我满足。
琼一度认为,那些肥胖臃肿才是自己的真实,就算无法让人承受,却也像表演秀里一袭粉红衣装的胖女郎,总可以用自己原貌让人鼓掌,尽管落幕后无人理睬。
对自我形象的认识、不满、再三质疑、彼此矛盾,是女祭司中不断出现的命题。那些拥有一切的女性宛若天仙长袖善舞,翩翩衣袖包里的却是怀疑舞姿丑陋伪善的平凡女子。只不过若要她们褪去这些尽善尽美,她们却又有话要说。
或许套一句言情又落俗的话来说:女人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正确一点来说,很少人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想要变成「什么样子」。所有的欲求不满,都建立在眼前残缺的形象上。甚至连幸福也是。
琼以为自己摆脱肥胖就能找回自我,但她瘦削之后却失去自我。她希望能做好完美的妻子,却不能不同时拥有瑰丽的幻想。然而当她到达其中任何一边,却发现美好的缺块遗落在另一个世界里。
方才提及,琼以为自己忍受得了平庸的婚姻,可她却渐渐对丈夫不带浪漫色彩的身份不满,转而将身披黑斗篷、浪漫骑士的形象套用在外遇对象「皇家刺猬」。却未 料到浪漫疯狂的骑士脱去黑斗篷后,也只是个想在白天和意中人长相厮守的平凡男人。原本扮演迫害者的母亲,直到死后,琼才发现或许这个始终无法被爱的女子, 也和自己一样,想要藉由精准的控制感觉仅剩的幸福。
以某些角度来看,琼对自我形象的追寻,同样伤害了那些原本强迫她塑造形象的人。例如丈夫和母亲。而在每一段关系中,不断她形象如何变动,都只是在这岸与那岸间游移。
其实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女祭司书中的被害者和迫害者不断立场对调,我最为喜欢,也认为最为出彩的一段,在于琼笔下「爱的逃脱」言情小说终局所描写:那个无法得到爱的伯爵夫人芙丽西雅,以及楚楚可怜的行凶者,女裁缝夏洛特。
伯爵夫人形容憔悴,她不过是想得到丈夫的爱而已,却注定在这个故事里遭到抛弃。而那个楚楚可怜,眉目生辉的女裁缝,却会在最后得到幸福的拥抱。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伸出她的脖子,等待行凶的双手扼住她的颈项。
琼笔下原本屡历险境的女主角变成了坐待幸福的加害者,而原本加害女裁缝的伯爵夫人,为爱颠狂却无法得到命运垂怜。
玛格丽特.爱特伍小说的一大特色,便是戏中戏和整个故事的相互指涉,琼的形象透过书中言情小说「被爱追踪」的女主角和伯爵夫人相互角力。琼和所有女性一 样,将自身情境代入女裁缝的角色,却在最后发现伯爵夫人何尝没有自己的缩影,女伯爵和琼、琼的母亲都一样。孤寂而可悲,在婚姻里感受不到爱情而枯萎。书中 的女性不断的立场对换,相互指涉,从书中书影射回琼的现实人生,在女祭司内布下了纷乱的线团。
「被爱追踪」中不断角力的形象,也是琼本人的切割,一个她渴求浪漫残暴的爱,却发现另一个渴爱的妻子的身份逐渐死去,她想要回到另一个身份去,却发现抉择 造成的遗憾已化为渡不过的鸿沟。琼现实的不堪透过言情小说中的幻想去陈述,也因此书中书的走向和她人生的抉择形成反差,却彼此对应。而里头的雷蒙伯爵却是 个男性形象的综合化身,不断豪夺那些绮丽的憧憬,放任受困的女性自觉自生自灭。
而讽刺的是,她们无法不爱他
这些矛盾很难直指是谁造成的,或许是琼本身的切割,或许是女性在社会角色安排下产生的断裂,或许是身材或身份。而且她无法选择任何一边,任何一边都不是完整的她。
或许人真的是该拥有多重面向的,即便人若是将自我形象切割成正反来活,势必会觉得痛苦,像是矫情的说法「活得不像自己」。可是自己其实是个模糊的概念,形 象的雕塑或许就和对舞一般,进退无法自主。或许那些正与反、那些谎言与真实,我们无法择一而活,它以巧妙的变动法则在人生的容器里游走。
我们无法阐明自己碎块的优劣,但或许玛格丽特.爱特伍了解。那些暗潮汹涌的变动会找到出口。无法人为。而且矛盾在所难免。
你所放下的玻璃罩。电影、小说、漫画。
http://madlyblue.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