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很熟悉语文。拼音、汉字、阅读、写作,在上学的日子里,语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门课程。
我们又都不懂语文。以为认识汉字,能背课文,写几篇文章,考试拿个好分数,就算学好了它。
这是语文的初衷吗?又或者说,是语文的背离?
最近一段时间,杭州有四位老师先后出了和语文有关的新书。他们以教育者的身份,表达了对语文的困惑与不解,又试图以突破者的方式,与这门备受诟病的学科达成和解。
01
一个独立教师的语文之旅
1月,在咖啡馆和郭初阳碰面。他正在忙着备课,手里是几张密密麻麻、布满小5号字的教案。两天后,他要给学生们上电影课,影片都很“高大上”,先是英国电影《罗拉快跑》,之后是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诫》。
这是郭初阳告别体制的第六年。2008年,这位凭借新锐走红全国的语文老师离开杭州外国语学校,成为一名自由人。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教书了。因为疲惫和厌倦,辞职后的郭初阳去了一家单位内部的杂志社,地点就在西湖边杭州花圃。工作环境好,强度也比以前小,趁着闲暇,他和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师搞起了给语文课本“排毒”的活儿,一年后,这份有关小学语文课本的“化验报告”在全国引起轰动。
去越读馆是计划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当朋友找上门邀请,郭初阳最大的心动在于自己掌控。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离开学校,最深层的动因是每周一早上的升旗——这个问题在越读馆不会存在。在这个以课外培训形式存在的地方,郭初阳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上课,或者说,是一个成年人与一群未成年人的对话。
于是就有了这本《一个独立教师的语文之旅》。因为离开学校,他才有了“独立”的可能;因为还在上课,他才得以保留“教师”的身份。
“某种程度上,独立教师与独立候选人是相似的,都得把自己完全地敞开,摆在社会公众面前。”这是郭初阳对“独立教师”的理解。他把这种状态称为“自我雇用”,一种不必拘泥于体制和教条的生存方式。
这也是他的第一本个人随笔集。和过去几本课堂实录或联合批判教育的书不同,它记录了郭初阳十多年来对语文教育的探索。
最早一篇写于1997年,那时他大学刚毕业,在翠苑中学当老师,写了一篇青年寻宝的寓言。“他感到身体的僵硬,甚至也能感到,由于过多热情的注入,理想的僵硬。”短短几句话,使得一个年轻老师的迷茫若隐若现。
02
更多教师的思考与探讨
郭初阳不是唯一对教育直言的老师。早在三年前,他和蔡朝阳、吕栋因为共同爱好编了一本《救救孩子———小学语文教材批判》,获得了“浙江三教师”的称号。当年的他们用这种相对激进的方式掀起反思语文教育的旋风,如今,越来越多的教师愿意发声,表达对语文的看法。
最近一个多月,杭州有三场关于语文教育的沙龙分别在枫林晚书店、晓风书屋以及有间书房举行。
倪江是杭州外国语学校教务处副主任。他在新书《理想语文——自由阅读与教学》的分享会上坦言,“语文很有可能成为一种禁锢工具,孩子学到的是规则的铁面,矫情的脂粉。”
作为全国一流的中学语文老师,倪江也禁过书,逼迫过学生,追逐过分数……但他最终还是意识到,语文首先是跟生命体验在一起的——生命的本质正是自由。“阅读什么,怎么读,说到底是个人的天赋权利,教育中最本质的东西就是不能够随便剥夺人的基本权利。”他这样感慨。
和倪江不同,罗才军的语文之旅必须是引导的。他是杭州拱宸桥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每天要面对的,是那些思想价值观还未完全成形的孩子。
如何让他们更好地领悟语文?罗才军的方式是挖掘文本之美。“把童话教成童话,把小说教成小说,还它一个本来面目。”新书《问道语文》中,罗才军这样表达他的教学实践。在他看来,一篇课文是小说、散文还是说明文,应该早一点培养孩子的文体意识,让他们体会到不同类型的语言之美,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比喻、形容和排比。
在活跃的语文老师圈子中,王小庆是特别的一位。他原本是中学英语老师,听了一堂小学语文公开课,从此开始了“说三道四”的评课生涯。
“文学性、批判意识和生命力。”在新书《带着思想去评课》中,他用三个关键词点评郭初阳上过的一次公开课《比喻》。
同时他也指出,公开课难免有“作秀”的嫌疑,但更多是对语文教学改革的探索。毕竟,老师们只有上公开课时,可以暂时跳出条条框框,淋漓尽致地展现自己。
03
当语文成为一种生活
不要以为语文只是教育领域的事。
刚刚过去的一年,鲁迅的《风筝》要“飞”出课本,北京的高考语文号称将升到180分,汉字听写大会让我们学会了自嘲“没文化”,黄秋生痛斥大陆人不会写繁体字……当它作为话题从专业领域进入公共层面,语文就是生活、思想和行为方式。
郭初阳还在教书,按照他喜欢的方式。
相比多年前的振臂鼓呼,这个刚进入“四十不惑”的语文老师不再有那么多困惑。他说现在就像划了个小小地盘,在有限的范围施展拳脚,范围之外的事,非他可控,只能等待。
他也不认为自己是别人嘴里那个语文教学的“革命者”,因为革命是需要流血牺牲,靠暴力手段完成的,而他顶多算个改良派,或者说回归。
“语文原本就是美的,我们只是让它回到最本质的层面。”郭初阳这样解释“回归”。在他看来,只有让语文变得有趣、美好,孩子才会愿意来听课,这份“自愿”,又是学好东西的基础。
罗才军还在探索。这个在经典文本中寻找光亮的人,主张更纯粹的语文,比如让孩子们体会到语言之美,而不是简单读一个故事,潦草应付一次考试。
“上海作家赵丽宏有很多作品都收录进小学语文课本,可他自己说喜忧参半,因为他认为自己最好的作品都没选进。”这是罗才军的困惑,不是每一篇课文都有好的文本,甚至有一些以道德教育为主的课文,几乎谈不上阅读美感。
倪江站在兴趣和应试中间,试图保持某种平衡。除了保送和出国,他的学生每年仍有三分之一面临高考。他坚持会阅读是会考试的前提,不愿牺牲语文的美好。
离开三尺讲台的王小庆成为一名专职教研人员。他经常要给年轻老师做培训,研究他们的教学方法。不知他会不会对年轻的老师们这样说,“我只想做人,也希望我的学生能做人……”——这是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