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某个层面上的即得利益者。以出生来说,有人生来美丽,有人生来聪明,有人生在大富之家,有人生在高考独立命题的直辖市,这就在无形无意中占了不少便宜;纵使没有这些可夸耀的硬件,但乐观的天性或许也能补足一二。
我们分属不同的利益集团——这个很久以前就已形成的想法并没有叫我惶恐地感恩,只是在慨叹命不由己之后,设想人生大抵还是公平的。换句话说,我在利益中看到的不是恩典,而是命运本身。
如果不是上帝的启示,我想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恩典。因为这么久以来,我顺理成章地活在天经地义的无恩世界里,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适者生存的世界从本质上讲是无恩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杨腓力的《恩典多奇异》成了我最难消化的书。
我现在想着,上帝必然是定意要把恩典这份礼物送给我,才安排我做了这本书中文简体版的编辑;我硬着头皮把书稿精读了三遍,一面读,一面在工作环境中学习恩典的功课。我是那么地抗拒恩典,因为它颠覆了我过去三十多年为人的法则——寻求公义;然而在心底,我也知道,我实在是无法抗拒上帝的恩典的,除非我连救恩也不要了。而没有了恩典,我还算哪门子的基督徒呢?
那个时候,我还在编辑杨腓力的另一部作品《灵魂幸存者》。他写到磕磕绊绊走在信仰路上的托尔斯泰,努力行善却难以完全,真实得无法自欺。可怜托翁,一面自责,一面面对朋友的诘难,只能绝望地驳一句:攻击我,但不是我的道路。杨腓力说,托尔斯泰始终没有抓住恩典。而心有戚戚焉的我,也几乎要绝望地喊一声:到底什么才是恩典呢?
杨腓力告诉我们:恩典就是我们不能做什么叫上帝爱我们更多,也不能做什么叫上帝爱我们更少。
是这样的吗?难道我过去几十年的坚持,过去几年的挣扎,完全弄错了方向了吗?然而我回避不了杨腓力的发问:为什么和耶稣同时代的妓女税吏都喜欢往耶稣那里跑,而今天,同样的人却不为追随基督的人所接纳?我也回避不了这个世界(包括教会)的准则与耶稣的教导完全相违背的事实。耶稣的话语和比喻反反复复地撞击着我:不种也不收的飞鸟,野地的花朵,浪子的回头,葡萄园的雇工,撇下九十九只羊去找迷途那只羊的牧羊人,还有主祷文里那句最触目惊心的话: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突然有一天,我一下子明白了:上帝要的,不是我们这群不配的人努力获取配得的样式,而是在这不配的本相里看到他的恩典。恩典的失落,一度像是我信仰里的玻璃天花板:让我貌似活在光明里,却始终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
那一刻,一切都似乎翻转过来了。
每个人认识耶稣的契机都不相同。就我而言,是从人的有限性看到了神的无限性;但直到明白了恩典,我才真正懂得福音的宝贵,才赫然发现自己是个真实的罪人,发现自己长久以来是个怀着愧疚勤勉工作的马大……然而,基督徒不是一个努力获得的身份认可,我们唯一要采取的姿态,就是在上帝面前真正谦卑下来;而真正的谦卑,只有在清楚认识到自己的罪和他白白赐予的恩典之后。
我的牧师说,恩典的信息正是中国教会最最需要的。
杨腓力说,整个世界都在渴求恩典的声音。
我的视野没有那么宏大。只是,当我写这篇小文时,我又一次拿出了书稿。翻动书页的时候,我几乎有落泪的冲动,我想到了某个我一直没能真正给予恩典的对象……是的,我想到了应该怎么去做。是的,我想把这本书推荐给所有像我这样在无恩法则里长大成人的朋友,所有正在努力冷静地讨好神却难免陷入自责中的弟兄姊妹……我们,太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