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庄以及矿石收音机爱好者俱乐部的故事

我常思考，认为文字的意义绝非迎合，而是表达本身。这是粗浅的道理，身体力行的人，却出乎意料的不多，而且扎堆。

认识的人当中，小庄扎堆了，并且独一无二。我和庄认识得早，彼此之间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什么时候说的第一句话，现在却已经记不太清。倒也并不是不上心或者想不起，而是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多且杂，每次明明想着哪句话可能是在挺早的时候说的，马上就能想起更早之前原来还曾聊到过某事，也谈了很久……这样想下去，可要没完没了，不过还好，至少聊过的主题当中，有一件是印象颇深、不易遗忘的。那时，可能正式有沟通还不久，庄对我说，自己很认真地考虑过了，想要到精子银行去寻中意的精子，怀上孩子，独立抚养长大。

此时再想这件事，没办法不把她当时坚定的语气，与手头这本书中唐纳薇的身影合而为一。六十篇专栏类型的文章，流畅，但嫌短，人物除了在人物介绍当中，勾划出了个大致生平之外，限于主题和篇幅，描述再不多。我没办法从这些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片段中立体出唐纳薇及其一众闺蜜在文字虚构中的形象，但却隐隐约约看到庄在写这些文字时的样子。她向是很忙的，在外的时候，于众人之间活泼、健谈、豪爽、热心、独立、机警，融入颇好，却偶尔让我感觉乔装甚妙——骨子里实际有在寂静处阅读过多的青年们，所特有的那种疏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懒洋洋气氛。并非无懈可击的面对一种生活，而总有些细节场面在那儿候着，至今想起来，都是第一时间蹦出脑海。

地点是北京，还是聊天之前，首次相见时，在机场，我刚从法兰克福飞来，天冷，庄带着一博士后大汉来迎我。她很瘦，头发黑而且长（她有次曾跟我说，要剪成光头，这又是他事了），瞳孔深得如同夜色，声音漂亮且有力，和我之前仅看照片的印象，大不相同。见了，我们就说话，各种各样的说话，从机场，到酒吧，到暂时落脚的地方，到她离开，说到喉咙发哑，便喝水，然后继续，几乎没有停歇。

所谓“相见恨晚”式的长谈，寻常人在这世间，不能说拥有很多，但肯定也不算少。真正铭记在脑海中的，却是没说话的那么一会儿，她坐在低低的一个位置，手放膝上，端庄，不言语，若有所思，又或者什么都不在想，像是有些懊恼，或者说是——当“世界明日毁灭”的消息被辟谣时，少数人脸上可能会浮现的那种表情。

这与我无关，对话与场景，絮絮叨叨，只是提供一个情境，是庄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游走、短暂对抗，再想着如何脱身，并再次回到现实。虽然之前谈及的话题很多，但其实，一旦陷入某种内部的思绪，就即刻抽离话语的飘浮态，空剩一张嘴来偶尔负责言语。思考并没有思考自以为该有的样子，而是混沌之中突发的感悟，是件有意思的事，可以推说为发呆——如果怀疑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那么无论如何，也只是表现得有些落寞而已。

那就是那时她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她偶尔也写诗。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再过多地谈及这本书：关于G点的存在及寻找、文献的固定引用、收尾的僵硬程序等等表面化的东西，那些都很真实，是来自庄的一小部分，但也不过表面的一小部分罢了。我想具体谈谈她，但却担心说得太多，偏离了本意——不论本意如何，或许本没有意，只是一种向好友的致敬，也可能只是停不下来，无论如何吧，我现在想讲一个故事：

某处有一个喜欢玩电台的我，某时是五十年代，地点是未知，可能也不是本世纪的五十年代。
因为对矿石收音机技术着迷，我常选择一个固定频段，跟一些不固定的爱好者交流。这样一段时间之后，总会与当中某位颇为投缘——现假设那是个女孩，名字叫庄。
我和庄一直在聊矿石收音机技术，聊了很长时间。我知道她在某处遥远的皇城，我们有相似的背景，我从其它朋友那儿零星得知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终于，有次我得了机会，前往皇城，和庄见了面，聊的却都是人生三大基本问题、已然在记忆中混淆了的互文本世界，以及试管婴儿的教育方案等等。然后我走了。回到电台后，我跟庄又继续聊矿石收音机。
然后有次，是在我剃光头后不久，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这故事挺复杂，且没收尾，她对没头没尾的文本感到烦躁，希望能赋一个具体的结局。因为我写小说，便就向我寻求一个过渡情节，我当即给了她。后来她给我来了封信，说这个情节指向了一种大团圆结局，她很开心。我也很高兴，因为能够帮到朋友。
再后来，我又去了一次皇城，我们只聊了一会儿矿石收音机，我送了她一本书，想跟她一起去吃烤羊腿，但没有找到，于是去吃了成都菜，但基本不辣，喝了些酒，听她把之前那个故事讲完后，我就又离开了皇城。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去皇城——我们还有矿石收音机，以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