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經濟日報》3月31日,簡體版見第一個留言)
勵志的修辭語往往離不開對身體的想像:「進步」、「站起來」、「翻身」、「展翅」……難怪每當我們鼓勵殘障者,言詞不是荒誕便是乏味;某些為殘障者籌款的慈善節目,卻少不了讓我們看得高高興興的舞蹈表演──我們真的嘗試過體會殘障者的具體苦況嗎?
除了吃,除了睡
坦白說,我從來沒有想起過殘障者也有性需要,彷彿他們是只會吃只會睡的活死人。河合香織的《性義工》卻令我明白性對一些殘障者有多重要:竹田為了跟人親熱,不惜從殘障津貼中省儉用;本來需要時刻隨侍在側的氧氣瓶,他也決意暫時取下整整兩小時。作者為他憂心:「這樣可能會死掉的!」他卻期期艾艾地堅持:性,才是生活的根本。這種說法固然無甚大志,但像霍金那樣的偉人畢竟只有一個。再說,我們不也需要點點滴滴的日常享樂去點綴甚或支撐生命嗎?
在我們的城巿裡,性工作者總是骯髒的,義工總是高尚的。《性義工》採訪的個案卻像一記記狠狠的耳光:我們該怎樣定位服務殘障者、不收費的性工作者?那些替殘障者自慰、協助殘障夫婦親熱的醫護人員又如何?收費的是不是必然比免費的骯髒一點?
似遠實近的性與愛
事實上,《性義工》不怎樣激進,河合香織不是性革命者,反而經常代我們向那些殘障者提出了最平常的疑問:你不會對性義工的另一半感到歉疚嗎?阿葵如此回答:「如果彼此發生感情的話,或許我就會感到愧疚,不過,我覺得性義工就像是幫人餵飯一樣,就只是助人呀!」這似乎跟我們的主流價值觀剛好相反:唯有把性與愛分隔兩地,才是道德。
在現實裡,性與愛卻未能如此涇渭分明──這或許才是《性義工》的母題。阿葵承認,他接觸性義工,是試試「發展出一段感情」(他後來的妻子也說,愛才是性關係的關鍵)。免費的固然難免牽涉感情,金錢交易也不例外:拚了命也要跟人親熱的竹田,一直對女友念念不忘;花錢買性的女孩子,實際上把對方當成男友一樣……《性義工》強調性不能獨立存在,與我們的社會價值觀絲絲入扣。
求同還須存異
如果說《性義工》的敘述只是如實反映,我們也不妨注意河合香織的主觀判斷:「身體有殘障,自然就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如果把這些因殘障所帶來的不方便的地方,一片一片加以剝除的話,身心障礙者和健康者之間的界限似乎顯得非常曖昧。而且,最後剩下來的,恐怕就只有與殘障沒有絲毫關係的每個人有的『性問題』而已。」弔詭的是,這本書一直在反映殘障者的性問題與其身體狀況如何糾纏。
河合香織的總結大抵是出於同舟共濟的美好意願,卻不免取消了殘障者的獨有位置。我更害怕有人會以「多加關懷」來打發他們的性需要──哪怕性與愛分不開,友愛也不等同愛情,邱彼特很少飛過殘障者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