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崭新的自己

      在拿起这本小书之前，我没有想到村上春树竟然还是一位爱好跑步的超级发烧友，更没有想到那个不断写下忧伤颓靡、天马行空文字的小说家，在现实生活中竟是一个如此强调克制与纪律性的人，这大大颠覆了我对他的固有印象。
    从33岁开始，村上春树就把跑步当作写作以外最重要的事情，一路坚持了下来。而这本书，可以算是他这些年的在跑步过程中的心得感想录。
    村上春树的跑步，绝非业余的玩票行为。他会经常参加真正的全程马拉松比赛，像专业选手一样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2005年，他甚至完成了一次超级马拉松比赛。那一次，在北海道，他跑出的距离是100公里……这些年，年纪渐长的他不但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还开始参加铁人三项比赛。在跑步之外，又增加了游泳和自行车的练习。对村上春树来说，高强度的体育运动早已超越了健身的目的，上升为一种塑造自我的哲学行动。
    村上春树写道，“跑步对我来说，不独是有益的体育锻炼，还是有效的隐喻。我每日一面跑步，或者说一面积累参赛经验，一面将目标的横杆一点点地提高，通过超越这高度来提高自己。至少是立志提高自己，并为之日日付出努力。我固然不是了不起的跑步者，而是出于极为平凡的——毋宁说是凡庸的——水准。然而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我超越了昨天的自己，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才更为重要。在长跑中，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美国30年代著名的中长跑运动员格伦•坎宁安也表达过类似观点。他说：跑步时，人最残酷的对手是自己，其他选手都不是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敌人就是你自己，就是你用智慧和勇气掌控自己情绪的能力。在8岁那年，坎宁安的膝盖、小腿和左脚被严重烧伤。医生断言他将终身失去行走的能力，但经过超意志的刻苦训练之后，坎宁安成为1936年柏林奥运会男子1500米的亚军。
    所有人类创造的奇迹，都是对过去和自我的一种超越。如果缺乏足够的意志，就不会有那么多见证奇迹的时刻。而跑步，似乎检验自身意志最简易可行的方式。
    在过去一年，我逐渐恢复了中学时代跑步健身的习惯，每周拿出相对固定的时间去跑步。我的目的很简单，我不像在日复一日的办公室工作中，变成一个丢失信仰的死胖子——胖本身并不是问题，但因为懈怠而迷失自我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罪过。在北京，饱受雾霾天气的肆虐，想在通透的蓝天下不受混乱的交通影响尽情奔跑，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于是，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把跑步的场所由室外变成了室内，从宽阔的道路移到了一米多长的跑步机上。虽然无法体会四周风景变换之美，但看到液晶面板上数字不断跳动，尤其是跑到预定时间和预定公里数，看见消耗的卡路里不断上升，大汗淋漓地摁下STOP键之后，还是有一种极大的成就感。
    我非常赞同村上春树和坎宁安的话。跑步就是一种自我对抗的方式。在通往终点的过程中，你将面对世界上最孤独的自我。这段距离，是不断和自我对话的过程。你唯一的朋友是你自己，唯一的对手也是自己。你大可以在任何时间，在任何你想停下的地方放慢脚步，告诉自己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没有人会指责你的倦怠。但是，没有对手的比赛其实是最困难，因为他们是无处不在的。
    跑步之路如此，人生更是如此。在漫长的跑步生涯中，村上春树总结了关于这项运动的点点滴滴。细细读来，这又何尝不是对人生之路的总结与感悟。人的向前之路，其实就是不断超越自我的过程。终点也是起点。在生命之火不熄之前，只要还有力气，就应该为新的旅程再加把油。
    只要身体允许，纵然已是老态龙钟，纵然周围的人频频忠告，“村上君，不要再跑了，已经上年纪了”，我还是会不以为意地继续跑步。哪怕成绩大幅下降，我也会朝着跑完全程马拉松这个目标，如同从前一样——有时还会超过从前——继续努力。村上春树为自己下了总结。
    拿破仑说，唯一永恒且不带遗憾的胜利，是我们战胜自己的胜利。我们谈论跑步的时候，我们谈论最多的仍将是如何超越旧时的自己，在到达终点之后，变成一个崭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