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大规模的住房建设过程中,居所的现代格局影响了每个人对“家”的新认识,对私有形态的奢望蛰伏多年,一旦迸发,势不可挡。置家热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席卷众生,好比英国波普艺术家汉普尔顿的那个著名命题:“是什么使我们的家庭如此美丽,如此与众不同?”
人在本质上就是居住者,因为居住而存在。居住以广义的生活空间,使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方位,安身立命,投入社会。社会乃“外”,家为“内”,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中国人崇尚“内”“外”兼修,治家有如治天下,需要天理人伦的秩序,反之亦然。以社会基本单元的角度,家之“内”其实从来没有脱离社会之“外”的浸染,时代变迁也造成“家”的不同内涵。“艺术与生活”系列丛书中的《家的梦境》,以今天的居所现实为剖析对象,分析社会符号的投影如何推窗入门,声同形随。
由“外”而“内”,“家”是现实主义的变体。但作为个体的“家”,它的魅力取决于由“内”而“外”的过程,此刻,“内”所代表主人的性格和修养显现于“外”在之“家”, “家”则变成了浪漫主义的梦境。“家”就是这样奇妙的中界,里应外合。18 世纪建筑师热尔曼•博夫兰德曾断言个人品位在家居中的重要性,同时也暗示了物主的社会地位和志向很容易从中得到辨别。也就是说,家是一个最不可能撒谎的地方,它是格调的营造,心境的透明糖纸,一览而无余。明代文人早就深谙此道,他们对家居的俗雅的观点相当具体,文震亨“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至于萧疏雅洁又本生”就是说法之一。虽然年代不同,文化有异,但大卫•季德的桃源洞,杜克夫人的香格里拉,刘丹先生的居所,以及翦淞阁主人的生活空间,正是家居美学事迹的各自表述,同工异曲,令人回味。
如何活得比生命更漫长,是人与生俱来的情意结。正是因为对短暂的预知,才激发了人们对无尽的贪想。就这点来说,虽然家居是空间的梦境,但它悄然砌进时间的砖块。美国人约翰•亚当斯在 1778 年造访巴黎的旅行日记中写道:“我快被比比皆是的凝视烦死了,那些毫无意义的财富挥霍和富丽堂皇”。凝视即是让时间停滞,面对家里摆放的美器天物,尤其那些年代久远的古物,很容易让人添上不少“今夕是何年”的恍惚。结果呢,人在家里的停留时间似乎更长了,心思也更远了。即便如此,一个再怎么美轮美奂的“家”, 也难逃“物是人非”的宿命,不过,人终究能够找出各种抗辩的办法。
从昙花一现到生生不息,“家”流传延伸,而成“家族”的线索,授人慰藉,魂飞梦牵。一代代主人在物质上编织“空间”和“时间”的经纬,其实是为了获得精神上追忆或遥想的权利。追忆遥想只是愿望,命运的叙述则是另外一道难题,单调、重复、变异、貌合神离,也许才是其中最真实、最严酷的部分。花开有时,落叶无声,我们何尝不是家内家外的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