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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商业周刊>中文版刊发了理查德·施马伦西(Richard Schmanlensee)的文章<商学院何以不重“商”>,讨论的由头是“最近很多批评人士认为MBA课程片面强调分析(做什么)而忽略了管理(怎么做)”,作者的身份是麻省理工(MIT)斯隆商学院院长,都很敏感。但细读这份“检讨”,未免避重就轻。
最了解你弱点地是敌人。管理学怪才明茨伯格(Henry Mintzberg)始终看MBA教育不爽,写了一大本<管理者而非MBA>,就要尖刻地多,还创立与之竞争的国际实践管理硕士项目(IMPM)。但院长做出如下判断,“很多人愿意也急于解决这一问题,但是都和我一样,并不是很确定该怎么做。”
参考该书,不只是最近,这种争议贯穿管理教育史。1881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第一个本科项目的创建者约瑟夫·沃顿(Joseph Wharton)就批评当时学院盛行的“从实践中学习”。此后不断涌现“老笑话说MBA就是靠分析来管理(management by analysis)”一类的意见,但从来也没能阻挡MBA教育事业的蒸蒸日上。
在院长看来,罪魁祸首是现有学术体系,鼓励发论文而不是实践研究。明茨伯格则痛斥商学院内部的条块分割,“……从事的是突出专业,而不是归纳综合,关注的是商业职能,而不是管理实践。”显然这种绩效也功不可没。但两位高人都没想到还是不敢得罪客户:难道一百多年来,成千上万的公司和MBA毕业生在实践中没发现这个问题吗?
假定公司发现了,并从此削减对MBA的招聘,以及现有MBA加薪和提升的机会,即使公司都被骗过了,部分MBA凭着天赋和运气上位以后,引以为鉴,也不肯提携晚辈,但能够忠告亲戚朋友的孩子,那么商学院招不到人,也拉不到赞助,早就关门大吉,更不可能让学术论文称王称霸。
我们不能低估这么多人的智慧,只能猜测他们并不觉地这是个问题。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难道公司的绩效评估也不强调实践,不是真金白银的硬指标吗?股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能简单地说是或否,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管理重实践,才导致人力资源和组织行为方面的脱节。
如明茨伯格所说,管理学不能像工程学一样“在实践之前和情境之外被传授”,但人力资源工作就要求在实践之前情境之外选拔管理人才。即使已有相当的实践,也未必适合本公司独特的情境,更不用说MBA招生要求最低两年工龄,能深入实践和情境到什么程度。怎么办?
退而求其次,不妨这样想,只要公司重金以求MBA,聪明人必然趋之若骛,聪明人也更可能实践出真知和适应情境。先有入学考试,再在课程中强调分析,高难度的智力测验层层选拔,最后剩下的一定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当年唐太宗看着大堆科举士子,很happy地说:“天下英雄尽入我毂中矣”。
相应,激烈的入学竞争、两三年时间和大把银子的高昂成本,让有志于管理但天资稍逊的人望而却步。与其说是学费,不如说是营销费用。两年工龄也另有深意,未必能积累多少实践的经验,但足够培养自知之明,有没有实践的潜力,进一步排除掉那些高分低能的聪明人。
这第二种机制的逻辑在于,管理者最终还是要接受实践的检验。有种说法,MBA文凭的价值集中在最初3-5年内,然后逐渐衰减。在这段时间内,他们主要承担各种强调分析和突出专业的工作,之后才有机会真正意义地管理和归纳综合。可以视为商学院和企业分别提供管理初级和高级教育。
也显示现行商业体制的条块分割。某大型航空公司的高管说:“每当我们遇到问题,就会建立一个部门来处理它,如果你想看看我们这些年处理过的所有问题,那就看看我们总部有什么部门吧!”明茨伯格用这个例子来嘲笑商学院同样失败,可这难道不正是其成功之处吗?用管理的行话,叫“客户导向”?
看起来矛盾,条块分割正是为了协同,以一种机械的方式。重分析轻实践也有相似的作用。历史学家黄仁宇描述明朝的官僚体系向最低效的部门看齐,显然分析比实践更容易量化和趋同,分析出众的团队胜过实践的孤胆英雄。学术体系鼓励发论文也不仅仅是因为学术,论文按篇好数。
院长“不是很确定”是很谦虚,因为问题早已超出商学院。而IMPM项目也许更“实践”,难保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但肯定编不出更高明的智力测验,也就不能让公司开出更高薪,也就引不来聪明人。毕业生还是要从分析做起却学艺不精,也没有规模效益,能和MBA们协同。因为成功所以失败,明茨伯格精神可嘉。
院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给出了解决方案,“学生直接从有实践经验的教授那里获得更多商业知识”,举出的例子却是杰克•韦尔奇(Jack Welch)在斯隆商学院开讲<赢>,小商学院就甭想了,即使斯隆商学院,也不太可能请到第一CEO做专职教授。这也像一个营销行为。
或者可以聘请那些有经验不著名的管理者。但企业在这个问题上多半会执行双重标准,他们假装不知道MBA们在商学院学不到实践,但不会承认管理者在商学院执教可以算实践的资历,那么事业处在中途的经理人就不会半路出家。当然,现行学术体系也容不下他们。
两位高人对这个问题较真,其实还是重分析轻实践的思路。别的批评者多半也和学院沾边。他们执着于商学院的理想模型,该做什么。经理人就只考虑给定脱离实践和情境的前提,该怎么做,而不会自寻烦恼。就像职业杀手,从不关心目标该不该死,雇主是什么动机。一直以来整个体制不是运行地很好吗?
但就像王家卫电影<堕落天使>的对白,“杀手也有小学同学”,在这个完美的秩序中总有一些游离的人和思想。明茨伯格始终叛逆,或者有改朝换代的雄心,而施马伦西即使做到闻名遐迩的斯隆商学院院长,可谓体制化到项点,还是不由地思考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耐人寻味地是,文后注解院长开春即将离职。也许他对体制的弊端早就心知肚明,直到此时才敢开诚布公,甚至他游离的想法和作法遭到了学术体系的惩罚。但这短短的一篇纸,就像很多商学院的案例,提供的信息太少。在此祝施老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从来并非永远如此。还是客户导向,如果经济增长更多地来自中小企业,MBA更多地创业而不是就业,一开始就深入实践,必须向市场而不是上级和人力资源经理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那么商学院为了生存,就必须改变一百多年来的积习。
在电影<黑超特警>中,外星人管理局安排了别开生面的招聘测试。纽约警察威尔·史密斯(Will Smith)提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一同参加测试的军队精英马上举手,我知道,要做“best of best”。很搞笑。史密斯最后被录取了。
2007.1.10
本文授权<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