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对知性生活的影响

       一本极具洞见的书。观点很鲜明：电视文化使得人们丧失了思考、整合能力。论证过程也简单直接：大致上遵循线性的时间顺序，从美国立国之初的印刷文化（知识分子建国，良好的阅读氛围，理性探讨的公共话语制度）谈到电报、摄影术到最后电视媒体的出现，这一技术革新的过程深刻影响了人们认识世界与思考世界的能力。

       论证最关键的部分、也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即：电报、摄影术及电视所使用的“语言”与书面语言具有完全不同的特点，而这些不同的特点又影响到人类的认知能力。简单说来：书面语言是经过深思熟虑、严密推理的，有前因后果，展现了作者的思考过程，是智慧与努力的结晶。这样的成果值得人们仔细推敲、反复涵咏，从而加深对自己、对事件、对世界的理解。相反，电报、摄影和电视所使用的语言则是信息化的，只是零碎的片段，呈现的是干巴巴的、互不相关的偶然事物，此刻瞬时跳到了下一刻，切断了事件的线性发展，也无法探究事物间的整体联系。生活于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世界，人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辨别精华与糟粕，成了被动的信息接收器，思考能力与整合能力也会逐渐下降。

       在我看来，这一论证还是相当具有说服力的，确实也揭示了现代人的生存现状。站在作者的立场上来看，言之成理、逻辑自洽。然而，若是反过来想：碎片化的信息果然就是无用的么？作者认为只有导致行动的语言才算实现了自身的价值：“电报使脱离语境的信息合法化，也就是说，信息的价值不再取决于其在社会和政治对策和行动中所起的作用，而是取决于它是否新奇有趣。”不禁想到，这恰恰是中国古诗和日本俳句所追求的境界啊！如那首著名的：“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感觉作者还是站在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评判语言。另外，按照佛教的说法，这个世界本无自性，只是念念相续，此刻与彼刻原无关联。从这个角度来说，现代社会的碎片拼接似乎也并无问题。如果语言的碎片化不是原因，信息的瞬息万变也不是理由，那么，导致人们失去思考能力的关键到底是什么？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伪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作者似乎忽视了电视媒体对促进政治透明度上所起的功用。诚然，媒体在报道事件时会有失实的地方，甚至有故意扭曲的部分，但基本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信息足以让人们了解发生了什么。比如，这一年中国发生的药家鑫事件、高铁追尾、小悦悦事件等等，可能媒体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一笔，但足以在大众中引起很多的讨论。诚然，有些讨论是片面的，或者是在不了解全局的情况下发出的幼稚的声音，但正如伏尔泰所说：即使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也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任何民主的形式，都会经历逐步完善的过程。但若因为害怕缺陷而裹足不前，当然不会失败，但也不会有成功的机会。不过，这可能是美国和中国国情不同所致吧。因追求宗教自由而移民美洲的第一代美国人，他们最担心的是自由受到压制，故而在立国之初，就建立了一系列制度以保障信息交流的通畅性：国民有权利知道政府在做什么，也能对政策施加影响。换句话说，美国的政治透明不需要借助电视媒体来实现，而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传统。相反，在中国的政治传统中，最宽松的时候也不过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虽然政治家们的口号是“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但这只是一种道德自律，并无制度保障。若是碰到昏君，除了揭竿而起，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要将平民纳入政治系统的运作，必须经过一番深刻的变革。电视媒体的出现，无疑极大地促进了这一进程。所以，在中国的语境下来看待这一问题，作者是将孩子与洗澡水一起倒掉了。
    
       作者在书末还谈到电视参与教育的用例，豆瓣上的书评也提及“百家讲坛”。其实在我看来，于丹等人并非一无是处。她讲《论语》有人听，至少说明普通人的认知水平能够接受她的阐释。学者们再生气也没有用，“下里巴人”自古就比“阳春白雪”受欢迎。若是对普通民众的认知水平有质疑，那就努力提高高等教育的水平，没必要和于丹等人较劲儿。“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治；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电视在普及教育方面的作用，我还是肯定的。至于说其轻松、娱乐的氛围会影响到儿童对正统学校教学的认知，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是很值得怀疑的。初中时还喜欢看大风车等节目，看动画片，但这并不影响在学校努力学习。这点儿区分能力还是有吧。作个不恰当的类比：巧克力比米饭好吃，是一种美味的零食，没必要担心孩子因喜欢吃巧克力而不吃主食。这个通过教育、限制等手段很容易就达到了。若是看到巧克力就如临大敌，深怕影响孩子的食欲，有些反应过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