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拉比方鸿渐活得更爽:读《杜拉拉升职记》
偶然买了《杜拉拉升职记》,全书看完。此书名至实归,无需多说。
看到有一篇评论:《杜拉拉:七十年代人矛盾的工作与生活》,里面写到:
【如果要我为杜拉拉下个职业前景的预测,我并不乐观。她的今天仅维系于一份工作,而且处境似乎也并非最佳。从既往处看,她显然已经完全否定了她那些民企、港台企业的职业出身,从未来看,她也似乎已经碰到了职业的天花板,很难再有上升空间,尽管她对升职加薪一直是孜孜以求。从婚姻来看,30多岁,也未为自己定下终生——书的最后,她和王伟只是再遇,而并没有交待一定就是结婚。即便是结婚,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这意味着她的Base要从她喜欢的广州移到王伟的家乡北京,那并是她真正喜欢和熟悉的地方。】
我觉得这篇评论的作者,不及原书作者李可的立场鲜明。
《杜》对于拉拉在国企和港台企经历,一句话带过,可以解读为对中国旧经济制度(国企)和传统文化(港台)的否定。而李可在自序中也说,拉拉是“典型的中产阶级代表”,字里行间是赞美和自豪。该书的推荐者也称赞该书“喊出了‘财务自由’的中产阶级口号”,立场非常鲜明。
当然,有人读了《杜》会说,自己不想去外企了:“文中那个李文华下面的杰生,30多岁了还只是一个主管,就算再能干也没用,其实现实这个样子很普遍” ;“看看公司里的人那么辛苦加班工作,在金字塔等级下苦苦煎熬,熬出头了当个经理也就20多万,得意成什么样”。这种评论是很典型的80后的评论。
杜拉拉的经历是典型的70后一代的代表,从国企,到民企,到外企。在外企工作的人,经常(自愿或者不得不)加班,工作不稳,竞争激烈,升迁缓慢,为什么还是继续在外企做?仅仅是为了钱或者虚荣么?我觉得不是。
这一代人大多有过在国企和外企工作的经历,最终选择了外企,其实是接受并且喜欢上了外企的企业文化,而外企的企业文化,又很大程度上是欧美文化的子集。
旧经济制度的企业里,工作是稳定的,收入是不高不低的,但是人却是不自由的;企业是很大的,人是很聪明的,效率却是低下的。这个命题今天的80后读者未必能理解,因为他们看到的有的国企也很不稳定,他们看到的有的国企收入还很高--这是中国社会缓慢变迁显现的不清晰的图景。
70后的一代人目睹了旧制度对人的束缚,于是寻找自由的出路,最终在外企落脚。他们愿意承受工作不稳定的压力,因为这是为了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这个命题可以用下面这个简单的模型进行类比:如果你想自由换老板,你一定会主张,雇员可以自由换工作;OK,如果你主张你可以自由炒掉老板,那么,你不能采取双重标准,说老板不可以自由地炒掉我。
这个模型可以简单归结为,“主张即接受”,你主张一项道德标准,那么你也需要接受别人对你也使用这个道德约束。否则你就是在对人和对己上采取双重标准,那么你就是一个不那么纯粹的人,不那么高尚的人,不那么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从这个角度说,在外企上班的70后一代,有一点“为信仰而战”的意味--我喜欢这里的文化,我赞同这里的价值观,我愿意为此承受压力。这种感觉,是80后一代很难理解,更无法体验的。
一些人可能会觉得,将《杜拉拉升职记》和《围城》比较,有些奇怪,因为《围城》的视野更大,更象小说;而《杜拉拉升职记》视野小,并且其写作目的主要是给职场新人一些指导,象一本专业书籍。
我觉得,这种差异反倒值得比较一下。
从前中国的作家和作品,无论是大视野还是小视野,作品以悲观的居多;所谓“江郎才尽”,人到混的好时,就懒得写小说了,只有忧郁时才写得出来。当代中国的作品似乎不再是这样,抛开靠赚钱的写手不说,一个作家(虽然李可不认为自己是作家)以写指导手册为目的写小说,本身就表现出了作家的乐观情绪。
而比较两部小说的两个主人公,方鸿渐和杜拉拉,同样是30多岁,同样是大学毕业,同样是从小地方到大上海,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显然,方鸿渐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都不如杜拉拉。
两部小说的主人公,他们的人生都远未结束,但是拉拉的前景更光明,拉拉本人也更自信。
在内外交困的1940年代,钱钟书的《围城》以无奈的感伤,洞穿了中国现代化的艰难;1990年,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同样是描写寻求自身蜕变的中国社会,给理想主义划上了一个句号,但主人公小林的生活前景,却比方鸿渐要好。或者说,刘震云比钱钟书要乐观。
18年后我看不到新的描写转型期的小说,而是一个以自信的姿态,以讲故事的手段给“年轻的女孩子”传授对职场现实的操作。从前的男作家,男主人公,无奈的嘲讽,全局的视野;今天的女作者,女主人公,轻松的文笔,细致的操作,这些差异,显示了中国民族的进步。
这本小说的文字水平还是很高的,比如说写女人,杰生太太的出场不过是一次对话,对约兰达的概述只有一段,却足可以看到两种典型的女人。
象许多“从第三世界到第一世界”的民族的许多女人一样,女人拉拉没有逃出“30岁未能定终身”的宿命。这本小说轻轻写出了这个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