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黄金时代

这几天有点烦躁，或者说焦虑。好吧，不管是什么，也说不明白。对于说不明白的事情，英国有个大仙说过，不说就是了。但除此之外焦虑还有些不好的，就是让人不知道该干什么。然后我晚上就发现了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看了起来。看完就好多了，于是又仰慕起小波的伟大来。

看王小波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那个时候除了足球杂志以外我看得所有闲书基本上都是哲学专著。所以当我发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脑子坏了的人就会觉得很可爱。于是买了他的随笔集，但没看小说。所有的认识都停留在脑子坏了上。后来我父亲也看了那书，觉得他是个奇人，特别是那些写文革岁月的东西，于是他买了一本王小波的小说合辑。从那时起我才看到他的小说。《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都看了好多遍。慢慢发现这个人真是可爱到了极点，虽然他说的有些话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可母亲却觉得他是个坏人，会教坏小孩子。她就勒令我说，我不该看这书，里面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看了好几遍。母亲实在是多虑了。如果这样的东西都能把人教坏，这世界早就乱得像猪窝了，可是没有。这样的书永远只会怕孤单，怕没人看，更怕没人看得懂。回过头来说母亲只是怕小孩子看了书里的男女之事，然而如果孩子有这心眼哪里需要小说，她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黄网吗？不过我不上黄网，因为没意思。王二在山头上把陈清扬乱弄一气都没把结构搞明白，难道黄网可以？我可不信。

王小波写的东西其实很难懂，但又最直白，所以很好看。每次看完他的东西就觉得一下子会变成他，写的东西也像他。也许我想过做一个作家，或者自由撰稿人什么的。可是我又怕了，因为我想如果我能当作家，那全世界的人肯定都是傻子了（也包括我）。然而当我发现全世界的人多半是傻子的时候，却不敢说话了，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想想小波的话，其实作家不过是个名词，和蛋饼，月亮，破鞋是一样的。好比所有人都说陈清扬是破鞋的时候她就是破鞋了，不容争辩。要不怎么说全世界的人大多都是傻子呢？我也是。始终觉得还是羡慕被人称作“孩子”的时候，不过不是因为不必劳作，而是因为成人大多不会把孩子说的话和做的事太当真，哪怕你很认真。你说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呢？但成人的世界是苛刻，而且排他的。这世界就是这样，你自己认真起来的时候，它却费解了。所以我常说，“我脑子坏了，别理会我。”周遭才会恍然大悟，觉得一切合情合理。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记起《小王子》开头的那段。毕竟成人没有童话。

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好多东西看过，听过，说过，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读过的小说也不例外。今天再看《黄金时代》，开头就小惊了一下。因为“那年”王二也二十一岁，我这会儿也二十一岁，而且都姓王，多少会觉得有点世事轮回的味道。只是时代不同，今天的人二十一岁得读书，考试，为前途发愁；王二却在种田，喂猪，搞破鞋。真是天壤之别。那个年头，王二要搞破鞋只要拉着陈清扬上山头就好了，今天有了google earth，你撒泡尿还得找棵树呢。你说时代真的在进步吗？

如果我是王二，我会去搞破鞋吗？也许吧。可是如果王二是我恐怕就没有心情像我这样写这些了。小波在《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里都说到过同样一句话，“男人都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坚挺，但不知人生本就是一个萎掉的过程。”其实女人也一样，早晚要耷拉得一塌糊涂，没有别的出路。尽管如此，故事里说的黄金时代却是那样的真切，真切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现实。

然而这是一个无良的时代，人们不愿去相信一些东西。就好像王二写了再多他和陈清扬乱搞的材料，人保组审查材料的人都觉得交待的不清楚，要再写。因为这些它们都相信。但当陈清扬写下她在某一刻爱上王二时，他们没在要求交待更多的材料。不只因为这已经十恶不赦，更因为他们并不真的相信，一切忽然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哪怕陈清扬坚持说那是真的。这是一个无良的时代，如果你说你送一个人出远门会哭地一塌糊涂，也许会被说迥异无聊；如果你说你会等上一个人5年，会被说虚无荒诞；如果你说你希望有一天能改变世界，一定会被说是不切实际。这就是我们的黄金时代！说到底，真实的生活才是最荒诞，最让人感到忧伤的。这种忧伤，和小波写这故事时的感受一样。

我羡慕王二的黄金时代，尽管他是个混蛋。但它可以嬉笑怒骂，可以在军代表面前装哑巴，可以出逃深山并在出逃前在墙上大写“XXX，操你妈！”。最重要的是，他有他的“伟大友谊”。那确实是伟大的友谊，不在其时不时可以“敦”，而在于真诚和忘我。

今天的我们是否还能有这样伟大的友谊呢？无论逃亡，还是批斗，或者像王二去解陈清扬的Bra,结果却发现扣不在后面。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我到不这么觉得。只是对生活的期望，确实是会被现实蚕食掉的。一如陈清扬满怀遐想地去草屋看王二，结果开门见到的却是恶心的大鸡巴。也许对于生活，被其强奸也好，学会享受也罢都不那么重要。至少我读到《黄金时代》的时候，知道应该还有一些真挚的值得相信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我想，小波也是这个意思。

二十一岁的我，再读《黄金时代》，过去没读懂的东西，也许今天明白了。而在我们的黄金时代，又是要怎样写成一本书去给二十年后的自己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