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很清楚自己不是无神论者。
虽然没有明确的宗教信仰,但我会在考试前念叨哈里路亚,在走夜路时念叨阿弥陀佛,甚至还在民俗学的课上学了点比划手印。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泛灵主义倾向给我以安慰,让我感到冥冥之中自己被漫天神佛庇护着。我有时候会羡慕宗教人士,猜测他们面对生死会更加达观,因为对他们来说那并非终局。但毕竟我也略微知道演化论的皮毛,实在是受不了外貌跟人类一样的神明,所以便一边羡慕一边疏离。
就像我在科幻小说《三体》中看到的这样一段话,在军人章北海即将前往遥远的未来之时,他对送行的战友说:首长,我第一次为无神论者感到一些遗憾,否则我们就可以怀着希望在某个地方最后相聚。
嗯,这就是我眼里无神论者该有的样子,他遗憾,但知道自己不会怀有虚假的希望。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恰如我羡慕宗教人士的从容一般,我也非常向往无神论者所拥有的这种我不具备的坚定。我一直忍不住想,要怎么样,才能够以这样的勇毅来面对冷酷宇宙中永恒的孤绝呢。
后来,在旅行者号探测器因疑似飞出太阳系而引起媒体热议的时候,我读到了我的童年偶像、天文学家卡尔·萨根的更多资料。
卡尔·萨根,是个引领幼年的我去仰望星空的名字。这位天文学教授在科研教学工作之外,为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航海者”、“旅行者”和“伽俐略”等宇航探险计划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为普罗大众撰写科普著作,参与制作《宇宙》科普节目——因此这位著作等身的科学工作者,所获的奖项包括美国航空航天局颁发的阿波罗成就奖、非虚构写作的普利策奖、甚至有科幻小说届的雨果奖。
在他于1996年患癌去世后,他的遗孀、同时身为作家和科普工作者的安·德鲁彦曾在访谈里这样谈到彼此:卡尔以不屈不挠的勇气来面对死亡,从未在虚幻中寻求过慰藉。我们从未轻视过死亡的力量,假装这并非永诀。我和他所拥有的美好记忆,远胜于有一天我能够与他重逢的期许。我不相信我会再见到他,但我见过他;我们在宇宙中找到了彼此,这美妙极了。
萨根与德鲁彦,展示给我的,不仅仅是宇宙的神奇瑰丽,还有宇宙的慈悲。我想我大概再也不用羡慕信徒得到的安慰。
那之后我开始学着成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看到优雅的佛造像还是会心生欢喜,看到恢弘的大教堂还是会出声赞叹,但是,那样的情感有关历史、美、建筑工艺,却再也不能以信仰之力打动我。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到你,我知我再也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游识猷
这是宇宙带给我的惊惶,与宇宙赠给我的安慰。
在书店里偶然见到了再版的萨根的代表作《暗淡蓝点》,特此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