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的“奇怪的逻辑”

几年前方舟子刚出名时，我在图书大厦看见他的一本书《大象为什么不长毛》，出于对其人的好奇，我打开看了一眼。又因为自己专业是物理，所以看了其中讲相对论的一篇文章——然后，我就对方舟子留下了“逻辑很奇怪”的印象。
那篇文章先引述某研究员（对不起我已经忘了是谁）的话：“当年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时相对论就没有用”。具体我忘了，总之大意是批评现今科学研究的功利性，然后以相对论为例进行反驳。
这根本没问题。爱因斯坦本来就是从纯探寻自然的角度提出相对论的。至于相对论后来的应用，在爱因斯坦发展理论的时候，是从来没考虑过的。可能之后也没考虑过。
可方舟子跳出来说，谁说相对论没用？你看看，核反应堆、原子弹、GPS，哪个没用相对论？
看完我就呵呵了。你说的东西和人家说的东西有关吗？没理解别人说的话 ，批评别人根本没说过的话，实在是没事找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关注过方舟子。中间出来各种新闻，我也没去深究。最近和崔永元的论战，因为朋友对崔的疯狂支持，才关注了下，可看的主要还是崔的“纪录片”（宣传片），没去关注方舟子说了什么。不过顺便大概知道了方这几年赚来的名声，大抵这种“奇怪的逻辑”又发扬了吧。

扯远了。近日因为要写一篇有关中医的论文，看了几本讲中医的书，还包括一本教材。不过图书馆有关中医的书大多都是夸赞、养生一类的，反驳者寥寥无几，所以就看了这一本。只可惜这本书出得更早，没法让我验证他现在的逻辑究竟有多奇怪。

总得说来这本书有大概一半的内容跟中医没什么关系，剩下的一半里也乏善可陈，只有中草药毒理一章可看，不过我对这章内容的真实性保留态度。

正文第2页就让我窘了：“既然中医理论体系远在人类有科学之前就已确立，那么中医学不是科学，本是很自然的事。”举一个极端点的例子：既然人远在人类学之前就已存在，那么人不是人类，本是很自然的事。
第6页说科学的特征，也只不过是一家之言，而且有些在当时就已经过时。第一点，科学是自洽的。可实际上，当前的科学并不自洽，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不兼容，早已众所周知。第二点，科学理论要符合“奥卡姆剃刀”。剃刀最多作为一种方法论，上升到原理就大错特错了。经典物理理论够简单，但是不能符合实际，才催生出量子力学。在粒子领域，基本粒子越来越多，理论也越趋复杂。剃刀是在某一阶段选出符合该阶段的最简单的理论。但不同阶段的理论，复杂程度是不同的。单单以理论复杂度比较，没有可比性。第三点，科学理论必须被证伪。这是波普尔的说法，早已有了很多的批评。第四点本身不错，不过只是大道理而已。
第10页谈阴阳概念，说它的分类没什么道理。其实这是一种想当然的想法。阴阳学说之所以成学说，就是因为它的分类能符合学说。现在看不出分类的依据，便说没有依据，太武断了。又说阴阳之间可以存在任意关系，也是不妥的。阴阳关系必须和阴阳理论相符。
第16页又说，科学应该是无国界的，不应该存在文化上的隔阂。这纯粹是没有考察原因的妄断。如果我国没有早期的科学输入，科学实际也是一种包含西方文化的东西。科学里有大量概念，在中国原本都是没有的。我们只是在这方面被同化了，所以现在看科学才显得很自然。
第20页说“五脏”原本是解剖学实体，后来因为中医理论对不上现代解剖学，就把“五脏”解释成和实体器官不同，是取巧。但方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明确把“五脏”（和经脉）解释成实体器官（血管）的医术，都是《黄帝内经》一类的早期医书。但之后两千年里，中医在实践中已经渐渐发展了新的概念。所以以古说明驳今概念，和拿《说文解字》来解释现代汉语如出一辙。
中医注重实际诊断这一点，被很多批评中医的人忽略了。关于这一点，可以参见曲结成所著的《当中医遇上西医》。（我认为这是一本写得比较客观的书。）
第26页说截肢病人缺少了那一段的经脉，也没什么异样，所以经脉不存在。其实他还没有了那一段的血管呢，难道可以同理说血管不存在？其实方是想说截肢时要考虑血管却不用考虑经脉。但不存在实体的东西就不存在、就没有用？虽然我同意经脉不存在实体，但是这和经脉理论是伪科学是两回事。物理里很多领域有“声子”的概念。“声子”其实是一种集体振荡模式，也不是实体。难道“声子”理论就是伪科学？
第35页又出现了类似第2页的神逻辑：“中医对免疫、病毒一无所知，又如何能做到‘通过调理身体机能提升免疫力还抵抗病毒’？”同理可以问，古代人不知道地球绕太阳的运动，怎么能制定历法？古代工匠不知道合金的成分，怎么能进行冶炼？古代人不知道酵母，怎么会酿酒？古代人不知道进化理论，怎么能驯化六畜？
第三章内容开始跑偏了。后半段提到一些中成药里面掺有西药，而且有效成分是西药。这只能说明一些厂家造假。当然你会说因为中药没有效果才会掺入西药。但这只是一种可能。况且，并不是所有的这些药都掺了西药。
第四章讲中药毒性。开始举了一个龙胆泻肝丸的例子。可到最后又说，古方配药是没毒的，只是1983年修订药典的时候把一味无毒稀缺药材换成了有毒的——你前面是在逗我？然后方解释说，这个虽然是现代出现的问题，但其实XXX之类的药材也是有这种毒性的云云——真的是神逻辑，既然如此你就举这些药材的例子啊。
第五章讲中医从业者在国外的遭遇和待遇，则是彻底跑偏。跟中医理论没有一点关系。
第六章驳斥一些中医名案。可方自己说过，中医的个案不能为自己正名。这不错。可是反驳中医的个案，就能反驳整个中医理论？方的做法和他反驳的做法其实是一个思路。
第七章讲人参。和中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以我的经验，我看过几次中医，熬过几次药，没有一次用人参。人参的作用，本来一般也是作为保健品吧。
正文大概如此。方后半段的思路大概只是扫清那些浮夸的中医宣传。其实这只是在反伪中医而已。他反伪科学的时候站在科学一边，反伪中医的时候却以为在反中医。这也是“奇怪的逻辑”。

附录的问答更是槽点满满。
方似乎把“科学性”和“科学”当成一回事。这在正文的论述中已经有所体现。从第一个问题更是能看出来。
第二个问题说中医并没有让中国古代的平均寿命超过西方。这种说法简直就是说古代人只有寿终正寝和病死两种死法。我不能说方的结论一定错，我只是认为方得出结论的论证忽略了其它因素。
第四、第五个问题其实答非所问。第三个问题也是想当然。
第144页第一个问题又出来奇怪的逻辑了。“我不是大厨，就不能说饭菜不好吃吗？”当然可以。但方这本书显然超过了“说饭菜不好吃”这个程度，而是在评论为什么不好吃，是哪一步做的不好，应该按什么顺序做，哪一步该怎么做。请问，如果不懂烹饪，这些评论会有道理？
后面重提剃刀原理，我已经不想再说了。说中药方子虚乌有，不必解释，根本就不是科学的态度，简直要放弃治疗。其后林林总总，问题倒没那么大，我就不多说了。
附录二三收录各种近代名人批中医的话——方是有多么不自信，要那么多人来撑腰——56页，全书才210页！其中只有鲁迅学过医（不过是西医）、余云岫是学医从医的（也是西医），其他人并不是医学人士。所以这些话无非是出自个人经验或认识。加上那个年代西学东渐，推崇科学，留学派知识分子鄙视中医、推崇西医本也是自然之事。
说实话，写到这，我不自然地想到了崔永元转基因的宣传片。当今，果然是一个相爱相杀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