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群朋友,应该管他们叫“白领”。这些朋友们都做着一份不高不低的工作,拿着不多不少的钱,过着不温不火的日子。有时候我们会在一起聊天,谈论起彼此想做的事情和想去的地方,有的朋友会说:“我做梦都想出去旅行,可是一来要花钱,二来要花费时间,太烦了……所以,还是算了。”有的则会眯起眼睛思索,然后一脸迷茫:“旅行当然很好,可是,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好像对哪里都没有兴趣……要不,我还是工作吧。”
——要么,是心有所愿却难以达成;要么,就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太清楚。我的朋友们,都不太自由。当然,我自己也免不了。
而吴淡如,就是一个足够自由的人。她的新作是一本随笔集,讲述自己旅行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光听书名就能感受到洒脱率性、无拘无畏的气质——书的名字叫《忽然出走的时光》。
跟许多旅行类书籍不同的是,这本书无意于花大量篇幅说明自己为什么要旅行,只蜻蜓点水地提到:“旅行的渴望,流浪的冲动,毕竟是生命力的一种歌颂。我也发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好好享受我要的生活。”吴淡如专注的是旅行本身,在她看来,旅行并不是计划外的奢侈,不需要百转千回的思索,不需要三番五次壮胆后才能踏上行程,而是跟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一样,完全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毋须过度紧张、再三强调,什么时候去、到哪里去,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一个人只要有生命的热情和冲劲,就自然会“出走在路上。”
所以,她可以冒约旦人民之大不韪,穿着两截式泳装浮游死海;可以凭一副“傻胆”驾驭马匹,直到跌入满是尖刺的灌木丛中;可以在巴塞罗那被高迪的艺术击中,神魂飘荡;
可以品味吴哥的天光云影,在高棉的神庙里忘我;可以在盛夏闲荡日本,不惧体重的增长大饱口福;可以梦迷北非,遭遇醉酒的水手搭讪;可以一个人在威尼斯,细味孤独……
肆意无羁,自己做自己的主人。简直让人怀疑,她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看遍泱泱世界的因子。
这本书也不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间隔年”和“穷游”。在我看来,“间隔年”是自己给自己放的大假,是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到一定程度时,突然释放的狂欢;“穷游”则意味着在相对局促的条件下趋利避害的挑战,虽然能带来冒险的乐趣和爽感,但不可否认,“穷游”免不了处处掣肘,免不了各种各样的放弃,留下遗憾和后悔。“间隔年”也好,“穷游”也罢,都把“旅行”当作一件特殊的事情来对待,是一时一晌的放空和欢腾,却未必能够持久,未必能用平常心将旅行常态化——当然,我绝对没有诋毁二者的意思。而在这本《忽然出走的时光》中,环游世界的吴淡如自在、悠游,信步而行,随行随止,她的行程不会因为某个设定时间的逼近而休止,也不会因为囊中羞涩而潦草收场,她是真真正正在享受自己的“出走”,旅行不是她的假期,是日常的一部分。
当然,一定会有人不屑:“有钱有闲,当然可以像她一样逍遥。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却认为,这正是吴淡如这本书给我们的另一个启示:旅行的资本究竟从哪里来?
所谓资本,无非金钱、时间,以及心情。
金钱,意味着现实能力。一个一穷二白的人高喊要周游列国,我们自然不能笑话他的梦想,但却心知肚明此梦想实现的困难程度。吴淡如的这本书中没有鸡血,没有号召读者们抛开一切、破釜沉舟地去“出走”。如果你足够了解吴淡如,会知道她是台湾享有盛名的主持人和作家,是个相当勤奋的人,工作中累积的见识、底气、经济基础,正是她得以到处行走的支撑。这么说并非是要兜售成功学,而是希望读者们被书中妙趣横生的游历逗引得蠢蠢欲动时,不要忘记有“出走”自然就有“停驻”。“停驻”不会让人丧失“出走”的兴趣和勇气,反而能帮助你走得更远,走到风景更美的地方去。“放下一切去旅行”固然很具有煽动性,但像吴淡如这样不是更好?不需要放下一切,还能够得到更多。壮士断腕式的“放下”不是自由,气定神闲的“出走”才是。工作赚钱从来不是旅行的对立面,而是对旅行的准备和成全,只要你神志清明,不变成赚钱机器就好。就好像我的几个白领朋友,谈到旅行,立刻想到要花钱,为了不减少银行卡上的数字,就扼杀了出去看看的愿望,这就是矫枉过正,被所拥有的物质奴役了。“只想走不敢停”和“停惯了不敢走”,都是不自由的体现。
至于时间,诚然,逝者如斯,值得珍惜。但是,如果你仔细看过这本书,一定会有跟我一样的感受:时间本身不过是一种载体,它的含金量完全体现在你利用它做了什么事情。垂头丧气枯坐斗室,不过是面子上的争分夺秒,倒不如洒脱起身出门看看。前者干瘪失色,后者却鲜活饱满,并且将在你的回忆中不断反刍出甜蜜来。此外,正如吴淡如的妙语“钟鼎山林,并不冲突”,就算我们真的时间紧张,暂时不能把生活版图放那么大,欣赏身边风景的时间也总是有的吧?墙角花朵的盛放或萎靡,云的变幻或风的震颤,身边人清浅的笑容或细微的叹息,都是可看可感的风景。
心情也是重要的。《忽然出走的时光》这本书深深感动我的,其实并非吴淡如看过的风景,而是她一路上的心情。显然,她是爱生活也懂生活的人,你能从字里行间看见一个因为经历丰富而安之若素的吴淡如,但是更多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像孩子那样天真、淘气的吴淡如,比如她写各种美食:令人“感动”的鳕鱼肝(说实在的,真是很少看到有人用“感动”来形容食物,吴淡如在品尝时该有多喜悦呢)、Q软香浓的意大利面、好喝不贵的春秋乌来咖啡、扎实滋补的龙涎居鸡汤……不吝笔墨,好像要把她尝试这些食物时的满足和幸福统统塞给读者们,就像小朋友大方分享自己的玩具那样;又比如她写日常生活的一事一物,能感受一只小狗的寂寞,也乐于钦佩一只乌龟的自尊,像极初通人事的孩童,对所有有生命力的事物都抱有天然的喜爱和慈悲,对世界有一种“通感”式的体悟。旅行带来的是真实世界的种种可能,如果一个人没有弹性的人生态度,没有随遇而安、能屈能伸的性格,没有欣赏感恩的心,那么还是不要“出走”比较好,因为他所看到的,也许更多的是这个世界的荒秽,而不是像吴淡如这样,收获的满满都是喜悦和幸福。
与其说《忽然出走的时光》是一本旅行札记,倒不如说这是一本告诉人们“如何自由生活”的启示书。吴淡如说,自由是“如果你决心想过自己要过的生活,就没有人能够把幸福从你身边夺走”;是“十八岁绝对不会太早,二十九岁也不会太迟”;是“一生中总要做过一些没什么目的的事情,然后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是“独处时也可以微笑,忧郁中嗅出美感”。
自由,原本就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