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贩式的大师造型

《纽约三部曲》令我对保罗•奥斯特没好感。媚雅、做作、故弄玄虚、空洞薄弱、迎合全民后现代的雕虫小技，用量贩式的大师造型企图掩饰没有讲一个好故事、或讲好一个故事的能力，也没有不讲故事的底气。想到王家卫、王小帅都得过戛纳奖，关于奥斯特曾获美第奇奖一事也并不费解。
《布鲁克林的荒唐事》被誉为“热情、有生气、普通人光荣而神秘生活的赞歌”。主人公有前妻、有女儿、有亲戚、有邻居，不再独来独往，也不再沉溺于没完没了又自恋的内心絮叨之中，从一个惹人生厌的、冒充探员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个冒充文艺爱好者、加了点愤怒和玩世不恭的文艺青年。主人公的普通人化并未令他更有生气，而只是更鲁钝了一点，身材更臃肿了一点，形象无法令人幻想，可还是不实在，说实话我讨厌这个暗自矫情的老头，他对自己可能表现出的温情、豁达、机智如此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这也是作者给我的感觉：他们走在路上会始终侧着脑袋盯着橱窗中映出的自己，甚至大部分的路都是为了照镜子而走。全书中这老头的前妻最棒，因为她出场最少，在他给她打的唯一一通电话中出现，直截了当地给他碰了个钉子。
如果一个小说里忽然来了笔钱，正好从某种程度上帮人解决了问题，这就是该小说不上流的最显著标志，比如《简•爱》。在小说开头第二段，作者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主人公四十万美元铺路：他不用挣、只需花，同一款项链可以买上两条，可以随意绕远路，并耽搁在某处吃龙虾。末了，作者再次用一笔巨款（来自某人的猝死）解决了情节内的问题、情节外的苦恼，甚至连作为避世之伊甸园的“生存饭店”都几乎等于有了着落。
人们需要感觉舒适，需要提供孤独、痛苦、困顿、迷失等模拟体验的小药丸（但绝不欢迎真正的孤独、痛苦、困顿、迷失），因此奥斯特们大行其道，为寄生性强的女人们提供“独立自强”的条幅披挂，为琐屑生活中的囚徒提供忧郁思索型巡警的映像，为麻木短视的人提供“我在关怀”——政治/信仰/性错乱的组合课程，这样做着的保罗•奥斯特与书中的书画商、赝品贩子哈里合而为一，他踌躇满志、夸夸其谈：“我慷慨、我仁慈、我忠诚，天生爱干恶作剧”，他渴望参与将西方文明化作幻影的恶作剧，他自己做出评判：“崇高姿态”、“炫耀之炫耀”，最后出于心虚，设计了他的突然死亡，提前逃出了这个令他自己也觉得扯淡、靠不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