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深爱

     文/素衣

    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之间，我曾养过三只小猫。这种身体上有着虎皮花纹的灵物，是我青葱岁月中最忠实可靠的伙伴。
    最先来到我身边的是大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大咪被从遥远的省城带到我的家里来，它被装在一只鞋盒子里，我小心翼翼地掀开鞋盒的盖子，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东西喵喵叫着向我扑过来，它是那么小，那么肥，身体毛茸茸的，毛色是虎皮一样的颜色，我伸出手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它便伸出小小的舌头一下一下舔我的手指，我用手拨弄着它小小的爪子，它就用爪子轻轻地挠我。好可爱的一个小东西啊，我的心一下子像海水漫过，柔柔的，软软的，我爱上了这个小东西。
    大咪很快就和我混熟了，只要我在家，它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轻巧地向我身体上扑来，跟我玩耍嬉闹。我一直是寂寞的，幸亏有了大咪，我的笑声多起来了，寂寞一点一点退去。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自卑，自闭，自怜，可是我有了大咪，我觉得快乐极了，我弯下腰将大咪抱在怀里，我和大咪对视着，它的眼睛又圆又亮，那么纯洁，那么透明，那么一尘不染，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我静静地望着它，我是多么爱它，爱这只上帝派来的灵物。
    我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大咪买猪肝和香肠吃，我将猪肝和香肠一点一点撕碎，和雪白的馒头混合在一起，这是大咪最喜欢的食物，大咪幸福地喵喵叫着，吃得嘴边的胡子上尽是猪肝香肠的碎屑。它是一只懂得感恩的猫咪，每每吃过这样的美味后，它就会将身子软软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拼命舔我的手臂，将脖子伸的老长，试图和我亲嘴。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这种感觉真好。
    大咪最喜欢玩我的拖鞋，还会将我钩织用的毛线团滚来滚去，玩这些东西的时候，它毫无戒心，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将雪白的肚皮袒露出来，四只爪子抓住拖鞋或者线团，又咬又啃，很是惬意。有时候它也会攀上墙头到外面流浪一圈，我站在围墙里面大声地呼叫着它的名字，很快它就会回来了。只有一次任我喊破喉咙它也没有回来，整整一夜我伤心地蜷在被窝里想它，心跳跃地疼痛着，以为自己永远失去它了，幸好第二天它急切切地回来了，像犯了错误的孩子，又像终于回到家里的旅人，一眼看到它我顾不得穿上鞋子就跳下床，一把将它抱起来，它和我紧紧依偎着，它软软地叫着，向我诉说着它的委屈和思念，失而复得后激动的泪水流了我一脸。
    一年以后，大咪有了孩子，我有了一只比大咪更肥的小猫，胖子。
    这只体态肥硕的小母猫和大咪比起来，性格要更加温顺贤良。大咪说归底骨子里是个浪子，在它找到自己的爱情以后，再看我的眼睛里就隐约有了一些隔膜，它的警惕性明显提高，更加沉默，常常彻夜不归，我理解它要和自己的爱人长时间待在一起的决心，也理解它想要挣脱束缚渴望自由的心，这一点就象我，虽然锦衣玉食内心却永远迷茫孤单。这是一只有思想的猫，在大家众口一词谴责大咪总是爱跑出去时我平静地为大咪开脱。我心里仍旧爱它，就像爱我自己，可是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与谁听。
    胖子的个性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狗，如果说大咪是让我爱的话，面对胖子，我却是满心满心的心疼。在许多个孤单寂寞的深夜里，我不睡，胖子也不睡，它静悄悄地卧在我身边，仿佛明白我的心意似的与我相守在一起，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猫，每每和胖子的眼神对视，我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它能够看懂我，能够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还能够了解我的喜怒哀乐，它望着我的眼神随着我的喜而喜，随着我的悲而悲，它抚弄我的爪子那样的轻柔温暖，外面有再多的诱惑它也不动心，总是守在我的身边，一步也不落地跟着我。我在院子里看书，它蜷在我的脚边，我坐在卧室里看电视，它将自己的身子放在我的腿上，下雨了我不打伞走在外面，它紧紧跟着我一步也不离开。胖子，真是我生命中的奇迹。
    大咪有三天没有回来了，我忧心忡忡地进来又出去，胖子也像我一样忧心忡忡，它总是将头扭向院门处，翘首盼望大咪的身影在那里出现。我心情不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迷糊中听到胖子一叠声地叫声，睁开眼见胖子站在我的面前，头昂着，一声一声快乐地叫着，见我看它，它扭身向门口跑去，又回头看我，见我跟着它向外走，它一下子就跳出了门槛，站在门外，明晃晃的太阳光刺着我的眼，阳光下，失踪了三天的大咪正和胖子紧密地贴在一起。
    这一次，大咪生下了一只娇弱的小猫，小咪非常弱小，外形极像大咪，机灵，胆怯，与人疏离。
    大咪还是爱离家出走，一天，两天，我已经习惯了，三五天之后它一定会回来。小咪还没有断奶，我喂它牛奶吃，将猪肝切得更碎更细，掺在牛奶里让它喝，兴许是不习惯这样的味道，小咪细细地叫着，模样非常可怜。我很着急，却又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胖子比我还要着急，大咪不回来，它焦急地站在院子里头冲着天空急迫地叫着大咪，叫一阵，又飞快地跑回家去看小咪，小咪娇弱地望着它的姐姐，眼睛里泪光闪闪，胖子将身子斜卧下来，用前爪将小咪揽在自己的怀里，那样子就像一个满怀深情的母亲，眼睛里又是爱怜又是担心。亲眼见到这样的一幕，我的情感没有被人类世界的虚伪刻薄打倒在地，却在小小的动物世界的真心实意里完全溃败下来。我记得那一刻，我是哭了的。
    小咪终于还是长大了，和大咪一样，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猫，只是胆子非常小，有点轻微的响动就飞快地将自己躲起来，我想抱它几乎不能够，它会极快地躲开我的手臂，跑到离我稍远一点的距离，与我对视。
    那一年，我随父母搬了新家，离开了生活了很久的旧居，搬到了崭新的二层小楼上。听人说猫是恋旧的，不管离开多远，它都能够循着气味跑回自己的旧居，为了以防万一，不让我的猫们在路上遗味，我用一个硕大的袋子将三只猫装起来，背到了新家，并且在它们还不熟悉新家的最初一段时间，将它们关在屋子里不允许它们出去。
    可是大咪和小咪还是丢了。在我放开它们让它们在新的更大的院子里活动身体的时候，大咪飞身跃上墙头，胖子和小咪紧随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它们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灵巧地将身体穿梭于墙外的草丛中，向着记忆中家的方向奔去，转瞬就消失不见。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七天，我一次次在旧居的周围失魂落魄地寻找，在它们飞跃而下的草丛树木间搜寻，我大声叫喊着它们的名字，最终，我失望而归。我想，它们就这样离开我了。感谢上苍，第七天，我在离家很远的草丛中的一截水泥管道里找到了瘦骨嶙峋的胖子，将它抱回了家。
    胖子更加乖巧也更加依恋我了，它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半步。
    胖子生育过几次，生下来的小猫我都将它们送与了他人，身边只留下胖子。每天晚上抱着它看电视或者看书，每天早晨为它梳理皮毛，隔几天给它洗一次澡，拿相机给它照一张一张的照片，与它合影，它将脸亲密地贴近我，我们俩快乐地笑着。
    二十二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的心仪的男朋友，恋爱又失恋，心情从幸福的云端跌到失望的谷底。
    胖子如前一样依恋我，我却常常枯坐着发呆，心不完全在胖子身上。一直到突然有一天我猛然发现，胖子没有像以往一样跟随着我，它开始生病，不肯吃任何东西，躺在角落里静静地卧着或者睡觉。我一下子从自我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很着急，打的送胖子去兽医站看病，心里祈祷胖子千万不要出事，希望我给胖子的爱不算太迟。
    可是，就是迟了。医生给胖子打了强心针，我将胖子紧紧地抱在胸口前，泪如雨下。
    晚上，我将胖子抱到我的床上，它的身体已经很软，可还是强撑起头伸出小小的舌头舔舔我的脸，用小小的爪子轻轻碰碰我的手，惶然的我不知道该为它做点什么，只会哀哀地看着它落泪，它也努力睁着那双又圆又黑的眼睛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不舍和悲哀。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我和胖子就这样无奈地依偎着，告别着，期许着彼此的来生。
    胖子死了，将它小小的身体埋葬下去，我倔强地一声没哭。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别哭，胖子只是一只猫，它不过是一只猫。

    人的一生最难忘的莫过于情缘，而太深的情缘总是令人感伤的。今年春天的一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你来过一下子，我想念一辈子。没来由的，我的鼻子一酸，顷刻间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谁说我忘记了，谁说我不想念，只是情太深不可说，一说心中全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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