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莎菲的一封信

亲爱的莎菲，
    
       我时常想念你，对一个未曾谋面、也不可能再谋面的人的记挂，让我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因为你对爱的要求，对爱的渴求，对无爱的恐慌，我是这样理解。
       可是即便如此，如果今生我遇见了你，我依旧不敢说可以和你做真正的朋友，一个你致死追求的真正理解你的人。你记得维特吗？他说过：“谁也不了解谁，在这个世界上，要了解别人多不容易啊！”
       一开始我只是记得这话，因为自己也尝到了不被人了解的苦闷。可是始终，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希望这话是真的。可又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未曾遇见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我于是又拿着这话时常警醒自己：不要对别人抱有希冀，不要指望别人了解你。我又曾了解谁呢？你？也不敢。
       理想主义的人啊，我们就这样让自己凭白受苦！
       是了，就因了我的孤寂，我还是如此渴求一个理解我的人的爱。
       我常想究竟是什么让我逼至这个境地，是自己吗？那么你的命运岂是要追溯到你的性格？可是你的性格又有什么不好？！至少是如此真实的一个人儿。
       “我真厌恶那些惯做的笑靥，我不去理她们......我丢下我所请的客，悄悄回来了。”如此的爱憎分明，直率地反对虚伪的一切。是的，别人不原谅你，你自己可以，因为你忠于自己的内心，绝不迎合。分明是这个社会让你失望啊！
      苇弟可怜吗？在你面前他如此多的泪水又是那么没有价值，他甚至没有想过他给你带去的感受。因着他忠实、真挚、老实，你未曾小瞧过他，未曾玩弄过他，更未曾狠心伤害过他。你真诚得把他当朋友看待，在平日的一举一动中表示出你的态度，可他不了解也不懂，“这种无味的嫉妒，这种自私的占有，便是所谓爱吗？”你于是拿出日记让他知道他在你心里是怎样的无希望，你又是如何凉薄的反反复复的不足爱的女人。说到底，你希望他了解你，可是他还是让你失望了，甚至更加误解了你。你于是说：“在人里面，真不必求什么！这不是顶可怕的吗？”是可怕，永远不必试着让别人了解，终究是徒劳，那又何必！
       “我恨不得跪在他面前求他只赐我以弟弟或朋友的爱吧”，或许真正可怜的是你。一直以来你所追求的是什么爱呢？“我总愿意有那么一个人能了解的我清清楚楚的，如若不懂得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这爱不狭隘，它不只是爱情。“我迫切地需要这人间的感情”，是了——人间的感情！在这里，你要的是懂你的爱，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能填补你的空洞，慰藉你的心灵。那么那些弟弟或朋友的爱呢——不懂你的爱呢？那所有可笑的，让你矛盾的，沉重的，无力的，烦恨的爱，等一下，这算是爱吗？真让我困惑。
       在我所得到的一些爱中，苦的远多于甜的，如果这是爱，我祈祷请别给我这样的爱，别再！我真不愿承认这是，不，我但愿它是！不然，我就所剩无几了。
       你岂是一个个人主义者？“假使莎菲不如此贪心的攫取感情......”“我知道永世也不会使莎菲感到满足这人间的友谊了！”你这样矛盾的挣扎，我懂，不是你要求的太多，而是追求的太完美。
       幸而你的生命里还出现过蕴姊，曾在夜深的法国公园里，听躺在草地上的蕴姊唱《牡丹亭》，在她面前撒娇一样的纵声大哭......是啊，这所有，你都曾拥有。“虽说有几个朋友，他们也很体惜我，但在我所感应得出的我和他们的关系能和蕴姊的爱在一个天平上相称吗？”可是，她却死了。使你蕴姊感到生之无趣的，便是爱啊！你任性地痛饮禁了半年的酒，是，没有人会懂你眼泪的分量！
       打凌吉士出现的那一天起，你又多了一份期冀，“我是有如此一个美的梦想，这梦想是凌吉士所给我的，然而同时又为他而破灭。”我真惊惧这一次的失望将带给你怎样的改变，而你终于认识“人生”这玩意了。每每读到你挣扎中的自责，我的心也跟着百受折磨。“真的，单凭了一种骑士般的风度，就能使我堕落到如此地步吗？”“我又糟蹋我自己了”你时而无意识地游弋，期冀性爱，时而理智起来，狠命地用“鞭子”抽打自己，就这样，来来回回，我落泪了——为你这可敬的挣扎。虽知道你绝不是个享乐主义者可还是这样可喜，你超越了自己！
       或许不必怀疑所有感情的质量，不必探究所有感情是不是重要，也不必希冀——对任何人的任何感情，因为人生原本就无足轻重！
       不要狂笑地怜惜自己，“悄悄的活下来，悄悄的死去”。啊，莎菲，我从伤痛中兴奋起来，我不认为你可怜！何不看淡些，受苦的人儿！
       可是如果你真就这样，那也不会是在黑暗中拼命追求光明的莎菲了！
       不是吗？


祝
安好
                                                                                                                           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