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五岁的那一天(不是书里的小节题目啊)_房间五岁的那一天(不是书里的小节题目啊)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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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五岁的那一天(不是书里的小节题目啊)

礼物 今天我五岁了。昨天晚上我在衣柜里睡着的时候还是四岁,但当我躺在黑漆漆的床上醒来时我变成五岁了,一派胡言嘛。在此之前,我三岁,两岁,然后一岁,零岁。“我负岁过吗?” “嗯?”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在天堂里。我有没有负一岁、负两岁、负三岁……” “没有,在你从天而降之前是不算岁数的。” “穿过天窗。你一直都很忧伤,直到我偶然来到你的肚子里。” “你说得对。”妈伸出手打开了台灯,他总是让所有东西嗖地亮起来。 我刚好来得及闭上眼,然后睁开一只眼,接着两只眼都睁开了。 “我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告诉我。“我就躺在这里数秒。” “数了多少秒?”我问她。 “成百万上亿。” “不,可到底有多少秒呢?” “我数糊涂了,”妈说。 “然后你就不停地祈求一个宝宝,直到你肚子变大。” 她咧嘴一笑。“我能感到你在用脚踢。” “我在踢什么?” “当然是我了。” 对那一点我总是大笑。 “从里面,砰砰。”妈撩起她的T恤睡衣,让她的肚子鼓起来。“我想着,杰克就快出生了。早上第一件事,你滑出来滑到地毯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低头看着地毯,那上面红、褐、黑三色交错纠缠。还有我出生时不小心溅到的污垢。“你剪断了绳子,我获得了自由,”我对妈说。“接着我变成了一个男孩。” “实际上,当时你已经是一个男孩了。”她起床走向恒温器打开他取暖。 我觉得昨晚九点之后他就没来过,如果他来过的话,空气总会有所不同。我从来不问,因为关于他她不想多说。 “说吧,五岁先生,你是现在就要你的礼物还是早餐后?” “礼物是什么,是什么啊?” “我知道你很兴奋,”她说,“但记住不要咬你的手指头,细菌会从咬破的地方入侵。” “那会让我生病,就像我三岁时那样上吐下泻。” “甚至比那更糟,”妈说。“细菌还可能要了你的命。” “早早地回到天堂去?” “你还在咬。”她把我的手拉开。 “对不起。”我坐到那只坏手上。“再叫我一次‘五岁先生’。” “那么,五岁先生,”她说。“现在还是晚一点儿?” 我跳上摇椅看看手表,他说七点十四分。我可以在摇椅上撒手滑行,然后滑回羽绒被上“滑雪”。“礼物应该什么时候打开?” “随便哪个时间都会很有趣。要我为你决定吗?”妈问。 “我现在五岁了,我得自己拿主意。”我的手指又伸进了嘴里,我把它放到腋窝下,夹紧。“我决定——现在。” 她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样东西,我想它整晚都不见天日地藏着。是一卷格子纸,用紫色缎带缠绕着。那些缎带来自圣诞节来临时我们收到的无数盒巧克力。“打开它,”她告诉我。“要轻轻地。” 我想方设法解开了花结,把纸展平,是一幅画,就用铅笔画的,没上颜料。我没看明白画的是什么,接着我把画掉了个个。“我!”就像是照镜子,但画面更丰富,我的头、胳膊和罩在T恤睡衣里的肩膀。“为什么这个我眼睛闭着?” “你在睡觉,”妈说。 “你怎么能在睡觉的时候画画呢?” “不,我是醒着的。昨天早晨,前天,还有大前天,我开着台灯画你。”她敛起笑容。“怎么啦,杰克?你不喜欢这画吗?” “不是——你在忙活的时候我却没有。” “噢,你醒着时我没法画你,不然这就不是一个惊喜了,对吗?”妈顿了一下。“我原以为你喜欢惊喜。” “我想要惊喜,也想无所不知。” 她大笑起来。 我跳上摇椅,从架子上的工具盒里拿了一枚大头针,又减少一枚意味着现在一枚也没剩下,五枚都用掉了。本来有六枚的,但有一枚不见了。一枚用来固定摇椅后面的《西方艺术的伟大杰作作品三号:圣母子与圣安妮、施洗者圣约翰》 ,一枚用来固定浴缸旁边的《西方艺术的伟大杰作作品八号:日出印象》 ,一枚用来固定蓝色章鱼,一枚用来固定那幅疯马的画,名为“西方艺术的伟大杰作作品十一号:格尔尼卡 。”这些杰作是跟着麦片一起来的,但章鱼是我做的。因为浴缸上面的水蒸气他已经有点翘了。我把妈的惊喜之作别在床头软木砖的正中央。 她摇摇头。“不要放在那儿。” 她不想他看。“要么衣柜的后面?”我问。 “好主意。” 衣柜是木制的,所以我不得不非常用力地按大头针。我关上她那可笑的门,尽管我们已经给铰链抹过了玉米油,他们还总是嘎吱作响。我从板条之间看过去,可太暗了。我把衣柜打开一道缝偷偷看,那幅秘密之作除了灰色的细线条外白成一片。妈蓝色的裙子挂在我熟睡的眼前,我指的是画里的眼睛,而裙子却是真的挂在衣柜里的裙子。 我能闻到妈在我身边,家里我的嗅觉数第一。“哦,我睡醒的时候忘记吃点奶了。” “没事。也许我们可以偶尔略过一次,在你五岁的时候?” “没门。” 于是她在白色的羽绒被上躺下,我也躺了下来,我吃了很多。 # 我数了一百颗谷粒,再倒入牛奶,牛奶几乎跟碗一样白,一滴也没有溅出来。我们感谢了耶稣宝宝。我选择了融勺 ,融勺的柄上满是白色滴状斑点,那是有一次,他不小心被放在一锅沸腾的意面边上而溅到的。妈不喜欢融勺,但他却是我的最爱,因为他与众不同。 我轻轻抚摸着桌子上的刮痕,想让它们不那么明显。除去切食物时意外留下的灰色刮痕外,她是一张纯白的圆桌。吃饭的时候,我们玩起了“哼歌猜名”的游戏,因为哼不需要用嘴。我猜对了《马卡丽娜》 跟《她绕山而来》 ,但把《迎接飓风》 听成了《摇荡缓兮,仁惠之车》 。所以我的分数是两分,我得到了两个吻。 我哼起了《划船曲》 ,妈立刻猜了出来。接着,我又哼了《足球流氓之歌》 ,妈扮了个鬼脸,说:“哈,我知道它,这是一首关于被撞倒了再爬起来的歌,叫什么来着?”最后关头,她还是想起来了。第三次轮到我时,我哼了《无法忘记你》 ,这下,妈没了主意。“你选了这样一首歌,真狡猾……是在电视上听到的吗?” “不是,是听你唱的。”我忍不住唱起了副歌部分,妈说她真是个傻瓜。 “傻瓜,来。”我亲了她两下。 我把我的椅子搬到水槽边开始刷洗。洗碗时,我必须动作轻柔,但是洗勺子的时候,我就可以丁零当啷了。我对着镜子吐出舌头。妈在我身后,我看得到我的脸附在她的脸上,就像万圣节时我们做的面具。“我希望那幅画能画得更好些,”她说,“不过至少它画出了你长什么样。” “我长什么样?” 她轻叩着镜子里我的额头,用手指画了个圈。“跟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为什么说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圈圈消失了。 “意思就是你长得跟我很像。我猜那是因为你是我造出来的,是我身上的一块肉。一样的褐色眼睛,一样的大嘴巴,一样的尖下巴……” 与此同时,我瞪着镜子中的我们,镜子中的我们瞪了回来。“不一样的鼻子。” “呃,你目前还长着个小孩的鼻子。” 我捏住它。“它会不会掉下来,再长一个大人的鼻子出来?” “不,不,它只是会变大。一样的褐色头发——” “但是我的头发一直长到了腰,而你的刚刚到肩膀。” “没错,”妈说着伸手去够牙膏。“你所有的细胞都比我的要活一倍。” 我不理解东西可以只活一半。我又看了看镜子。我们睡觉穿的T恤也不一样,内衣也是,她的没有小熊。 等妈吐出第二口水时,就轮到我用牙刷了,我上下左右刷了每一颗牙齿。妈吐在水槽里的水一点儿也不像我的,我的也不像她的。我把它们都冲掉,然后露出了一个吸血鬼般的微笑。 “啊,”妈捂住了眼睛。“你的牙太干净了,闪到我的眼睛了。” 她的牙被蛀得非常厉害,因为以前她总忘了刷牙,她很遗憾,之后再也没忘了刷,但它们还是被蛀掉了。 我放平椅子,把它们放到门边,靠着晒衣架。他总是咕哝,抱怨说没地方了,但如果他站得笔挺的话,还是有很多空间的。我可以站直,但无法那么笔挺,因为我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呀。门是用一种闪亮的神奇金属做成的,九点之后会发出哔哔的声音,那意味着我应该躲进衣柜了。 上帝的脸今天没有出现,妈说因为光线很难穿透雪。 “什么雪?” “看,”她说着向上指了指。 在天窗上方,只有一点点亮光,其他部分都是黑的。电视机里的雪是白色的,但现实中的却不是,太诡异了。“为什么这个雪不会掉落在我们身上呢?” “因为那是在外面。” “在外太空?我希望它下在里面,这样我就可以玩雪了。” “嗯,可那样的话它就会融化,因为这里太暖太舒适了。”她开始哼起歌来,我立马猜出那是《下雪吧》 ,我唱了第二小节。接着我还唱了《冬季奇园》,妈和声了高潮部分。 每天早上,我们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比如把植物放进水槽,给她浇一杯水——这样就不会漏得到处是——再把她放回矮柜上的茶碟里。植物以前住在桌子上,可是上帝那黄灿灿的脸把她的一片叶子烤焦了。那片叶子掉了,不过她还剩九片,这些叶子跟我的手一样宽,整片都毛茸茸的,如果我闭上眼睛,感觉就像那是只小狗。我不喜欢九这个数字。我发现有一片很小的叶子正在长出来,这样就有十片了。 我在桌子底下寻找那只小蜘蛛,但只看到了桌脚和桌面间的一张蜘蛛网。桌子摆得很稳,令人费解的是,每次我爬上她的一条腿——我很多年前就爬得上去了——都会摔下来。我本来想告诉妈那张网的事,可最后还是没有,因为她会把蜘蛛网扫掉,她说它们很脏,但在我看来,它们只是极其纤细的银色东西罢了。妈喜欢野生动物星球上追逐、互相撕咬的动物,但不喜欢现实中的。我四岁时有一次正在观察着蚂蚁沿着炉子一步步往上爬,妈跑过来把它们全都拍死了,这样它们就不会吃我们的食物了。上一秒还是活的,下一秒就变成了尘。我哭啊哭,快把眼睛哭化了。还有一次,在夜里,有个东西嗡嗡嗡地在叮我,妈一巴掌把他打死在门墙上,就在架子下边一点的地方,他是一只蚊子。痕迹还留在软木砖上,尽管她洗刷过,那是蚊子偷走的我的血,就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吸血鬼那样。那是唯一一次我的血流出我的身体。 妈吃了那个有二十八只小宇宙飞船的银色袋子里的药丸。我从瓶身印有倒立男孩的瓶子里拿了一粒维生素吃下,妈吃的是印着网球女子的大瓶子里的。维生素是防止我们生病并回到天堂里去的药。我从没想过回那里,我不喜欢死掉,但妈说,等我们都一百岁了,厌倦了玩耍时,死亡还是不错的。她还吃了一片止痛药。有时她会吃两片,但从不超过这个数,因为有些东西对我们很好,可是一旦过了量马上就会产生坏作用。 “是坏牙吗?”我问。他长在她嘴巴上面靠后的地方,是蛀得最厉害的一颗。 妈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每天每次都吃两片止痛药呢?” 她做了个鬼脸。“那样我就会上瘾了。” “什么是——” “就像,被一个钩子勾住,因为我会一直依赖它们。确切地说,我也许会需要越来越多的止痛药。” “这种需要有什么问题吗?” “这很难解释。” 妈知道所有的事情,除了那些她记不清的,有时她也会说我还太小了,有的东西即使解释了我也不明白。 “如果我不去想我的牙,它们就会感觉稍微好一点,”她告诉我。 “怎么会这样呢?” “这叫意志战胜一切。如果我们不在乎,那就不重要了。” 我受了一点小伤时,总是会很在乎的。妈揉揉我的肩膀,那儿并没有受伤,不过不管怎样,我喜欢她这样。 我还是没有告诉妈蜘蛛网的事。有个我知她不知的秘密,这种感觉有些奇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共有的。我想我的身体是自己的,我的思维也产生在自己的脑海中,但我的细胞是由她的细胞制造出来的,所以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的。另外,当我告诉她我所想,她也告诉我她所想时,我们各自的思想就跃入了自己的另一个脑袋,就好像蓝色蜡笔涂在黄色上变成了绿色。 八点半,我打开电视机,在三个频道间切换。我找到了《爱探险的朵拉》 ,耶!妈非常缓慢地转动着天线兔,用他的耳朵和脑袋来把画面调得更清楚。我四岁的一天,电视机坏了,我大哭起来,但是晚上,老尼克带来了神奇的信号转换机盒,让电视机起死回生。除了这三个以外,其他的频道都模糊不清,所以我们不看,因为那会伤害我们的眼睛。只有当这些频道放音乐时,我们把毛毯盖到电视机上,透过灰色的毛毯听听音乐跳跳舞。 今天,我把手指放到朵拉的头上拥抱了她,告诉她我已经五岁了,能力超群,朵拉笑了。她长着浓密的头发,那可真像一顶翘着尖角的棕色头盔,这顶头盔看上去和她的身体一样大。我坐回床上,窝到妈的膝盖上看动画片,我扭来扭去,直到不再是坐在她那突起的骨头上。妈身上柔软的地方不多,可这些地方却是超级柔软。朵拉一直背着她的百宝囊背包,里面藏着她需要的一切,比如梯子,以及跳舞时、踢足球时、吹笛子时、探险时穿的各种太空服。她说的词不是我们正使用的那些,她说的是西班牙语,比如“lo hicimos” 。 今天朵拉把她的伙伴,猴子布茨从一种催眠魔咒中拯救了出来。我跟着唱了所有的歌曲,尤其是《我们成功了》这首歌。朵拉总是向我求助,比如让我寻找一件有魔力的东西或者请我跟她一起划船,她会等着我说“好的”。电视机里所有其他人都不会听我说话,这就是为什么朵拉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今天在我大叫着“在棕榈树后面”的提醒下,她的蓝色小箭正中目标。她对我说:“谢谢。”接着她让我帮忙提防偷偷摸摸的捣蛋鬼狐狸斯维普。我们和布茨一起大喊三次“捣蛋鬼别捣蛋”,他气坏了,说着“噢,讨厌!”然后逃走了。记得有一次,捣蛋鬼做了一只远程控制的机器蝴蝶,但是出了些差错,蝴蝶反过来拍掉了他的面具和手套,这把我们乐坏了。 今天的节目结束得太快了。每次好节目播放时,手表上数字的变化速度就会加快。朵拉问我最喜欢哪一部分,我的回答永远是那首又翻筋头又举手击掌的歌。有时候,她和布茨会和着拍子跳起滑稽小鸡舞或者手臂交错挥舞。然后他们摘下星星放进百宝囊背包里。我选择了可以吵醒所有东西的吵闹星和能够变成任何形状的闪烁星。 大多数时候,其他星球上的人能同时成百上千地出现在屏幕上,除非有一个变得又大又近,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他们穿着衣服,而不是裸露着皮肤。他们的脸有粉色的、黄色的、棕色的,或是长斑,或是长毛;血红的嘴巴和描着黑圈的大眼睛。他们总是欢声笑语。我很想一直看电视,但电视会腐蚀我们的大脑。在我从天而降前,妈成天开着电视机,后来,她就变得跟僵尸一样,就是那种一跳一跳前进的妖怪。所以现在,她看完一个节目就会把电视机关掉,让脑细胞在白天的时候再次长出来,这样我们晚上睡觉前就可以再看另一个节目,然后在睡觉时继续让大脑恢复。 “让我再看一会儿吧,看在今天是我的生日的份上,求求你了?” 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接着,她说了句:“为什么不呢?”她把广告时间调成静音,因为广告会更迅速地侵蚀我们的大脑,所以要尽量避免它们进入我们的耳朵。 我看着那些玩具,一辆很棒的卡车、一张蹦床和生化战士。两个小男孩手里握着变形金刚在打架,不过是很友好的那种,不像坏孩子那样。 接下来,节目开始了,是《海绵宝宝》 。我跑过去轻轻摸着他和派大星,我不敢碰章鱼哥,他有点可怕。这一集是个关于巨型铅笔的恐怖故事,我透过妈的手指缝看,她的手指有我的两倍那么长。 妈天不怕地不怕。也许只怕老尼克。她从来只称他为“他”,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直到我看了一部动画片,是关于一个晚上才会出现的家伙的,他叫老尼克。于是我把我们这里的这位也叫做老尼克,因为他也只在晚上来。不过他不像电视里的那个家伙,没有大胡子和犄角什么的。我曾经问过妈他有多大了,她说他的年龄大概是她的两倍,那就确实很老了。 片尾字幕一出来,妈就起身关掉了电视机。 因为吃了维生素,我的尿尿是黄色的。我坐下拉巴巴,念叨着:“拜拜,去大海吧。”冲完水,我看着水箱汩汩地再次盛满。接着,我洗手,直到感觉皮快被搓掉了,这样才能说明我已经把手洗干净了。 “桌子下面有张蜘蛛网,”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之前就看到了,但我没说。” 妈笑了,但不是由衷的。 “你不会把它扫走的,是吧?因为蜘蛛现在甚至不在家,但她或许会回来的。” 妈跪下来朝桌子下面望去。我看不见她的脸,直到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听我说,我会把它留到大扫除,怎样?” 那就是星期二,还有三天。“行。” “你知道吗?”她站了起来。“我们应该标记下你有多高了,现在你五岁啦。” 我一跳半空高。 平时,在房间或家具的任何角落涂涂画画都是不被允许的。两岁的时候,我在靠近衣柜的那个床脚上乱涂,现在每次打扫时,妈都会拍着那些印记说:“你看,我们得永远跟这生活在一起。”不过,我生日时的身高测量是个例外,那些小小的数字写在门的边上,一个黑色的“4”,下面是一个黑色的“3”,一个红色的“2”——那是原来那只已经用完的红笔写下的——最底下是个红色的“1”。 “站直了,”妈边说边拿笔在我脑袋上方动。 等我走开,一个黑色的“5”在“4”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我最喜欢五这个数字了,我每只手都有五根手指,每只脚都有五根脚趾,妈也一样,我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九是我最不喜欢的数字。“我有多高?” “你的高度。嗯,确切的我也不知道,”她说,“也许我们可以讨一把卷尺,作为周日优待。” 我以为卷尺就是电视。 “呐,我们还是要点巧克力吧。”我把手指放在“4”上,然后脸贴着墙站着,我的手指在头发处。“今年我没有长高多少。” “这很正常。” “什么叫‘正常’?” “就是——”妈撇了下嘴。“就是说一切都好。没有问题。” “可是看看我的力气有多大。”我在床上跳来跳去,我是穿着七里格 靴子的巨人杀手杰克 。 “大的,”妈说。 “很大的。” “巨大的。” “庞大的。” “超级大的,”妈说。 “超级巨大的。”这是个组合词,我们笑着挤作一团。 “好词。” “你知道吗?”我告诉她。“十岁的时候我会长大成人。” “哦,是吗?” “我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直到变成人类。” “事实上,你已经是人类了,”妈说,“人类就是我们俩现在这样的。” 我认为“人类”这个词用来说我们是名副其实的,而电视上的那些“人”都是色彩编织出来的。 “你是指变成个女人吗,女的人?” “对,”我说,“变成个女人,然后肚子里有个男娃娃,他也是名副其实的人类。或者我会长成一个巨人,不过是好看的那种,有这么高。”我跳起来去碰床墙,他高高的,几乎接到了斜面房顶的最低处。 “听上去很棒,”妈说。 她板起了脸,这意味着我说错话了,但我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将冲破天窗,去到外太空,在各个星球间遨游,”我跟她说,“我要拜访朵拉和海绵宝宝,以及我的所有朋友。我还要养一条小狗,起名叫拉奇 。” 妈端出一张笑脸。她把笔整齐地放回架子原处。 我问她:“你过生日时就几岁啦?” “二十七。” “哇。” 我觉得她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洗澡水哗哗地流淌时,妈把迷宫和碉堡从衣柜顶上拿了下来。从我两岁起,我们就开始制作这个迷宫了,她是由卫生纸卷筒粘连拼结出来的隧道,七扭八拐的。弹力球喜欢在迷宫里滚来滚去地躲起来,每次我要叫他出来都得上下左右晃着迷宫好让他滚出来。然后,我会把其他东西放入迷宫,比如一粒花生、一小截蓝色蜡笔和一小段生的意大利面。他们在隧道里互相追逐,偷偷前进,大叫着“嘘”。我看不见他们,但可以通过他们撞击迷宫壁的声响来判断他们的位置。牙刷也想进迷宫玩,但我只能跟他说抱歉,因为他太长了。于是他跳进了碉堡,去守卫塔楼了。碉堡是由罐头和装维生素的瓶子搭起来的,一旦我们有了空罐头或是空瓶子,就为他添砖加瓦。从碉堡上能看清四周的情况,他可以向敌人喷射出热油,哈哈,这是敌人们不知道的秘密武器。我喜欢把碉堡放在浴缸里当做一个小岛,但妈说水会让碉堡的胶带松脱的。 我们散开了马尾辫,让头发漂在水面上。我躺在妈身上,一句话也不说,我喜欢听着她的心跳声。她呼吸的时候,我们一起一伏的。小鸡鸡也漂浮着。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所以我可以决定我们两人穿什么。妈的衣服在矮柜上面的抽屉里,我的则在下面那个抽屉里。我帮妈选了她最喜欢的那条带红色针脚的蓝色牛仔裤,这条牛仔裤她只在特殊场合才穿,因为裤子的膝盖处已经有点拉丝了。我自己选了黄色连帽运动套装。虽然我开抽屉很小心,但那红色的边边还是弹了出来,妈不得不把它使劲推回去。我们俩一起用力往下扯套头衫,领口挤着我的脸,不过终于还是穿上了。 “我把V字领再开大一点怎么样?”妈说。 “没门。” 做运动时,我们把袜子脱掉了,因为光脚更好控制。今天我先选了跑步。我们把桌子翻到床上,再把摇椅堆上去,最后盖上地毯。跑道是这样的,从衣柜到台灯绕着床跑,地板上的形状是一个黑色的大写的C。“嘿,看呀,我可以在十六步里打个来回。” “哇,你四岁的时候要跑十八步呢,不是吗?”妈说。“今天你准备跑几个来回?” “五个。” “不如五乘以五吧?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平方数了。” 我们掰着手指算,我得出二十六,但妈说应该是二十五,我又算了一遍,也算出是二十五。妈用手表帮我计时。“十二,”她大叫。“十七。干得不错。” 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快多了——” 我跑起来甚至有超人飞行时那么快。 轮到妈跑时,我必须在横线拍纸簿上记下她开始和结束的时间,然后我们一起计算她用的时间。今天,她比我多用了九秒,就是说我赢了。我高兴得上窜下跳,还发出嘲笑的啧啧声。“我们同时跑,来次比赛吧。” “听上去很有意思,对吧,”她说,“但是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这么干过,结果我的肩膀撞到了矮柜上。” 有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事情,妈提醒我之后,我就会记起来。 我们把所有家具从床上搬下来,把地毯铺回原位,遮住那条跑道,那他就看不见那个脏兮兮的C了。 妈选择了蹦床,但只能是我在床上蹦跳,如果妈也上来的话,床会塌的。她只能在一旁评论:“这个三月的早晨,年轻的美国冠军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半空扭转……” 接下来,我选择玩“西蒙说” ,然后妈说要穿上袜子木头人,就是我们躺在地上,像海星一样,放松脚趾头,放松肚皮,放松舌头,甚至是放松大脑。后来,妈的膝盖后面痒痒的,于是她动了一下,所以,我又赢了。 十二点十三分了,午饭时间到。我最喜欢的餐前祷告是祈求每天都有面包。我是游戏的老大,但妈是三餐的老大。比方说,为了防止我们生病,她不许我们早、中、晚三顿都吃麦片;好吧,其实是为了不让麦片太快吃完。从我出生到一岁,妈总是把食物剁碎嚼烂后再喂给我吃,不过后来我长齐了二十颗牙,能咬碎所有东西。今天的午饭是脆饼夹金枪鱼,我的任务是把鱼罐头的盖子旋紧,因为妈的手腕做不到这样。 我轻轻地左摇右摆,于是妈提议我们玩管弦乐队,这个游戏就是要看看我们利用能找到的各种物品能够制造出怎样的声音。我在桌子上打起了鼓,妈敲击床脚,接着又拍打着枕头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我拿起叉子和勺子,在门上击打,叮叮作响,脚趾则在炉子上笃笃地锤着。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踩垃圾桶的踏板,他的盖子会“砰”地一下弹开。我最棒的乐器是用麦片盒子做成的弦乐器,上面拼贴着从旧邮购目录上剪下来的色彩缤纷的腿、鞋子、外套和头像,当中箍着三根橡皮筋。老尼克后来再也没有捎来过邮购目录供我们挑选衣服,妈说他越来越吝啬了。 我爬上摇椅,从架子上拿书。地毯上一幢十层高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十层楼,” 妈哈哈大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本来有九本书,但其中只有四本是有图片的: 《童谣集锦》 《挖掘机丹尼》 《逃家小兔》 《立体飞机场》 还有五本除了封面是没有图片的: 《棚屋》 《暮色》 《守护者》 《酸甜之爱》 《达•芬奇密码》 妈很少读那些没有图片的书,除非她很绝望。我四岁的时候,我们讨过一本有更多图片的书作为周日优待,然后《爱丽斯漫游奇境》就被送来了。我喜欢这本书,但是她的字有点多,而且都是很旧的词了。 今天,我想看《挖掘机丹尼》,他差不多在最底下,摩天大楼轰隆隆地倒了下来。 “又是丹尼。”妈做了个鬼脸,然后用最大的声音朗读起来: 这里这里是丹尼,强壮的挖掘机! 他挖出来的土越来越多。 看他长长的手臂铲进土地里, 没有哪台挖掘机比他更爱吃土。 巨大有力的耘锄在工地挥舞穿梭, 没日没夜地挖掘搬挪。 《挖掘机丹尼》共四页,每一页有一张图;还有一幅在最后,是从封面一直延展到封底的。他不像其他的挖掘机,他实际上不是长方形的,而是一个微笑着的挖掘机的形状。第二张图上有一只小猫,第三张图里小猫到了一堆岩石上。岩石就是石头,就是更重一点,和做成浴缸、水槽和马桶的陶瓷差不多,但没那么光滑。第四张图里,小猫掉了下来,不过猫有九命,不像我和妈,每人只有一条命。 妈几乎总是选《逃家小兔》,因为最后兔妈妈总能找到兔宝宝,然后对他说“来根胡萝卜吧”。我最爱的那张图片是兔宝宝变成了山上的一块岩石,而兔妈妈不得不爬呀爬地爬上山去找他。山就像树啊河啊这类东西,看上去大得不真实。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一座山,一个女人挂着绳子在攀登。女人不是真实的,男孩女孩也不是真实的;男人也不是真实的,除了老尼克。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是真实的。或许亦真亦假?他带着日用品和周日优待出现,带着垃圾消失,但他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类”。他像蝙蝠一样,只在夜间出没。也许是门发出的哔哔声把他带到这儿,然后空气就变了样。我想妈一定是想等老尼克变得更真实点儿才愿意跟我说他的事情。 我在妈的膝盖上扭动,正看着我最喜欢的那张画,画上是耶稣宝宝在和施洗者圣约翰玩耍,约翰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大表兄。马利亚也在画上,蜷曲在她的妈,也就是耶稣宝宝的外婆——就好比是朵拉的姥姥 ——的膝盖上。这是幅诡异的画,没有色彩,还缺了些手手脚脚的。妈说这幅画作并没完成。让圣母马利亚肚子里出现耶稣宝宝的是一个飞速坠落下来的天使,就像个幽灵,但是酷酷的,还有羽毛。马利亚惊讶无比,她说:“怎么会这样呢?”接着又说:“好吧,就这样吧。”当耶稣宝宝在圣诞节突然滑出她的阴道时,她把他放进马槽里,不过当然不是为了让奶牛们去吃他,只是为了让奶牛们的呼吸暖和他,因为他是神迹。 妈关掉了台灯,我们躺了下来。首先,我们为了绿色牧场做起了牧羊人的祷告。我觉得牧场和羽绒被差不多,不过是绿色的、毛茸茸的,而不是白色的、平滑的。一杯溢出来的饮料就必定造成一场灾难。我现在吃上了,吃的是右边乳房,因为左边乳房的乳汁已经不多了。三岁时我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大吃一顿,但四岁以后,我越来越忙,只能在白天晚上吃个几次。我希望能够同时说话和吃奶,可惜我只有一张嘴。 我快要睡着了,但还没真的睡着。我猜妈已经入睡了,从她的呼吸里听得出来。 # 午睡后,妈说她想到其实我们不必去讨卷尺,我们可以自己做一把。 我们重新利用了我们那个古埃及金字塔上的麦片盒,妈教我怎么剪下跟她的脚同长的一条,这就是为什么它被称为“英尺” ,然后她在上面等分标注了十二小段,一小段就是一英寸。我量了量她的鼻子,有两英寸长,我的只有一又四分之一英寸长,我把这记下来。妈沿着有我身高标记的门墙由下往上慢慢翻动着尺子,她告诉我我高三英尺三英寸。 “嘿,”我说,“我们来量一下房间吧。” “什么?整个房间吗?” “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可做吗?” 她奇怪地打量着我。“我想没有。” 我记下了所有的数字,比如门墙顶端到房顶的距离是六英尺七英寸。“看,”我告诉妈,“每一块软木砖都比尺子长一点点。” “对呀,”她说着拍了拍脑袋,“我想它们应该正好是一平方英尺大,我一定是把尺子做短了一点。我们就数软木砖吧,这样更简单些。” 我开始数床墙的高度,但妈说所有的墙壁都是一样高的。另外一个规律是,墙壁的宽度和地板的宽度是一样的,我数出来都是十一英尺,就是说,地板是正方形的。桌子是圆的,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让我从中间最宽的地方量,三英尺九英寸。我的椅子有三英尺两英寸高,跟妈的完全一样,比我矮了一英寸。接着,妈觉得有点累了,所以我们停止了测量。 我用我们的五枝蜡笔把这些数字涂上了不同颜色:蓝的,橙的,绿的,红的,棕的。等我涂完色,整张纸看上去就跟地毯一样,不过更绚烂。妈提议我把它作为我的餐垫。 今晚我选择吃意大利面,晚餐还有我没选的新鲜花椰菜,那只是对我们的健康有益。我用锯齿刀把花椰菜切成块,趁妈不注意的时候,我会吞掉几块,她若发现会问:“哦不,那块大的去哪儿了?”但是她不会真的抓狂,因为生的东西让我们更长寿。 妈烧热了炉子,那两个圈圈变红了。她不许我碰炉子开关,因为她得保证不会像电视上那样,引发一场火灾。那两个圈圈一旦碰到茶巾或是我们的衣服这类东西,就会蹿出火苗,橘红色的火舌就会吞没这个房间,把一切烧成灰烬,我们也会呛着咳着尖叫着被伤得最严重。 我不喜欢煮花椰菜的味道,不过这个味道比青豆好一点。蔬菜是真实的,冰激凌却只存在于电视里,我希望后者也是真实的。“植物是生的吗?” “嗯,是的,但不是可以吃的那种。” “那她为什么不开花呢?” 妈耸耸肩,搅拌着意大利面。“她累了。” “那她应该去睡觉。” “她醒来后还是累啊。大概花盆里的泥土中没剩下多少食物了吧。” “她可以吃我的花椰菜。” 妈大笑起来。“不是这种食物,是植物的食物。” “我们可以去要一点,作为周日优待。” “我已经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了。” “在哪儿?” “就在我脑子里,”她说。她拉出一段意大利面,咬了一口。“我觉得她们喜欢鱼。” “谁们?” “植物,她们喜欢腐臭的鱼。或者是鱼骨头?” “呕……” “下次我们吃炸鱼条的时候,或许可以埋一点在植物下面。” “不要埋我那份。” “好吧,埋点我那份。” 我之所以最喜欢意大利面,是因为那首肉丸歌,妈装盘时我一直在唱。 晚饭后有一个大惊喜,我们做了一个生日蛋糕。我是从《爱探险的朵拉》里知道生日蛋糕这回事儿的,我打赌,插上跟我岁数一样的蜡烛后——是真的点着火的噢——蛋糕一定会很美味 。 我是个吹蛋能手,我可以让蛋糊糊不断地流出来。我得为做蛋糕吹三只鸡蛋,我用的是钉住《日出印象》这幅画的大头针,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取下钉住《格尔尼卡》的大头针,那匹疯马一定会发狂的,即便我每次都是一用完就钉回去。妈觉得《格尔尼卡》是最伟大的杰作,因为它最真实,但实际上,它只是把所有东西都混起来了:一匹马被一杆长矛刺中了,龇着牙嘶叫着;另外有一头牛,还有个女人抱着个软绵绵的孩子,他的脑袋耷拉着,旁边是一盏像眼睛一样的灯;最可怕的是,角落里的那只肿胀的大脚,我一直觉得它会把我踏扁。 我舔了舔勺子,然后妈就把蛋糕放进炉子热热的肚子里去了。与此同时,我试图把蛋壳都立起来。妈拿起一个。“做成小杰克的脸?” “不,”我说。 “我们用面粉团给它们做个窝如何?如果明天我们把甜菜解冻了,那么就可以用甜菜汁把它染成紫色……。” 我摇头。“还是加给蛋蛋蛇吧。” 蛋蛋蛇比房间的一周还要长,从我三岁起我们就开始制作他了,他住在床底下,盘成几圈保护着我们。他的蛋大多数是棕色的,也有几只白色的,还有一些用铅笔、蜡笔或是黑钢笔画过图案或粘着结了块的面粉糊。蛋蛋蛇有一顶箔纸做成的皇冠,一根黄色缎带以及细线、布料作为头发。他的舌头是根针,拖着红线,串起了所有的蛋蛋。我们不太把蛋蛋蛇带出来,因为有时候他会缠结起来,导致那些蛋蛋上的小孔周围裂开,甚至掉下来,我们只能用那些碎片制作成马赛克画。今天,我把他的针穿进了一只新鸡蛋的一个孔里,我得让针悬垂下来,直到它突然从另一端的孔里钻出来,这可是个技术活。现在他又增加了三只鸡蛋的长度,我极其轻柔地再次把他盘绕起来,这样他就能完全待在床底下。 在等蛋糕烘焙好的几个小时里,我们呼吸着香甜的空气。等蛋糕冷却下来,我们要做一件叫做上霜的事,这个霜不像冰那么冷,而是被水溶化了的糖,妈把糖霜撒遍了整个蛋糕。“我洗手的时候,你可以放上巧克力了。” “但是我们没有巧克力了。” “啊,”她说着,举起小袋子左右晃了晃,“三个礼拜前,我从周日优待的巧克力中省下了一些。” “你一定把它们藏起来了,妈,是藏在哪儿的?” 妈抿紧了嘴。“如果下回我还想藏点东西怎么办?” “告诉我!” 妈不再笑了。“你大吼大叫快震聋我的耳朵了。” “告诉我藏东西的地方。” “杰克——” “我不喜欢有藏东西的地方。” “那又怎样?” “僵尸。” “啊。” “食人妖或吸血鬼——” 她打开碗橱,拿出装大米的盒子,她指了指黑色的洞。“就藏在那里,和大米在一起,行了吧?” “行了。” “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可以随时检查。” 袋子里一共有五颗巧克力,粉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还有两颗红色的。我把它们放上去的时候,有一点颜色褪到了手上,我也被“上霜”啦,我毫无遗漏地吮掉了所有的颜色。 接下来,该插蜡烛了,可是我们一根也没有。 “你又在大吼大叫了,”妈捂着耳朵说。 “可你说过这是个生日蛋糕,不插上五支点燃了的蜡烛怎么能叫生日蛋糕呢?” 她吁了一口气。“我该好好解释一下的。五颗巧克力是什么意思呢?它们代表着你五岁了。” “我不想要这个蛋糕了。”我讨厌妈沉默着等待一切平静下来的样子。“臭蛋糕。” “冷静点,杰克。” “你本来应该要蜡烛作为周日优待的。” “好吧,上周我们需要止痛片。” “我才不要什么止痛片,是你要的!”我吼了出来。 妈用一种像从未见过我的表情看着我。接着,她说:“不管怎么样,记住,我们应该选那些他容易拿到的东西。” “但是他可以拿到所有东西。” “嗯,是的,”她说,“如果他陷入麻烦的话……” “为什么他会陷入麻烦?” “我只是说,他可能不得不去两三家商店,那会让他狂躁易怒。万一他没买到那些东西,那么我们的周日优待就什么也得不到。” “但是妈,”我大笑。“他不会去商店的。商店只存在于电视里。” 妈咬着嘴唇。然后,她看了看蛋糕。“好了,无论如何,我很抱歉,我以为巧克力可以替代蜡烛的。” “笨妈。” “蠢货。”她拍了拍头。 “傻瓜,”我说,不过不是恶意地。“下周我满六岁的时候,你最好能拿到蜡烛。” “是明年,”妈说,“你应该说明年。”她闭上了眼睛。她经常闭上眼睛,一分钟里一句话也不说。小时候,我觉得那是因为她的电池用完了,就像有一次我们的手表没电了,我们不得不向老尼克讨一粒新电池作为周日优待。 “你保证?” “我保证,”她说着,睁开了眼睛。 妈给我切了一块超大的蛋糕,趁她没注意,我偷偷拿掉了所有的五颗巧克力,都放在了我的那块上:两颗红色的,粉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她轻呼:“噢,不,又一颗不见了,怎么回事?” “现在你永远也找不到它啦,哈哈哈,”我学着捣蛋鬼狐狸说话。我拣起一颗红色的巧克力,递到妈的嘴边,她把它放到蛀得不是那么厉害的门牙上,微笑着一点点啃着。 “你瞧,”我指给她看,“刚才蛋糕上放巧克力的地方都是洞啦。” “就像个坑,”说着,她把指尖放到其中一个里。 “什么是坑?” “就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的洞。比方说火山啊,爆炸啊什么的。” 我把绿色巧克力放回它的坑里,然后倒数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轰隆。它射向了外太空,在宇宙中环行,最后进了我的嘴巴。我的生日蛋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妈现在不饿。天窗吸走了所有的光线,她几乎是黑的。“今天是春分,”妈说,“我记得你出生的那天早晨,电视上是这么说的。那一年也下着雪。” “什么叫春分?” “意思是平分,白天和夜晚一样长。” 因为蛋糕的缘故,现在看什么电视都太晚了,手表显示已经八点三十三分了。妈脱下我的黄色套头衫时,我的脑袋差点被扯掉。我穿上睡觉时穿的T恤,刷了牙,妈则把垃圾袋扎了起来,放到了门边上,和我们的清单一起,这次,上面写着:“请给我们意面、小扁豆、金枪鱼、奶酪(如果不太贵的话)、橙汁,谢谢。” “我们可以要点葡萄吗?它们对健康很有益处。” 妈在最后又添上:如果可以的话,再给些葡萄(新鲜或者罐装的都行)。 “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 “只能是个小故事。《姜饼小人杰克》怎么样?” 妈讲得真的很快,也很生动:姜饼小人杰克从炉子里跳了出来,奔跑,翻滚,没人能抓住他,老太太、老先生、打谷的人、耕地的人都抓不住他。但是最后,他犯了个低级错误,他让狐狸载着自己过河,结果被喀嚓一声吃掉了。 如果我是蛋糕做的,在被别人吃掉之前,我会先把自己吃了。 我们合掌闭眼,迅速地做完了祷告。我祈祷施洗者圣约翰和耶稣宝宝能够来跟朵拉和布茨一起演一集动画片。妈则祈求阳光可以融化天窗上的雪。 “我能吃点吗?” “明天一早就让你吃,”妈说着拉下了她的T恤。 “不要,今晚就吃。” 她指了指手表,八点五十七他,只差三分钟就九点了。于是我冲进了衣柜,躺在我的枕头上,把自己裹进了灰色、有絮状红边的毛毯中。我就在自己的画像下,我都忘了它在那儿。妈探头进来,“三个吻?” “不,五个,给‘五岁先生’。” 她亲了我五下,然后关上了吱吱嘎嘎的门。 还是有一些光从板条间透进来,所以我看得清画中自己的一部分。长得像妈的地方和只有我才有的的鼻子。我摩挲着画纸,非常光滑。我站了起来,头和脚跟都顶住了衣柜。我听到妈穿上了她的T恤睡衣,吞下了止痛片,晚上总是吃两片,因为她说疼痛就像水,一躺下来就会流遍全身。我还听到她吐掉了牙膏。“我们的朋友扎克背上有点痒 ,”她说。 我想起了另一个。“我们的朋友扎尔说布拉布拉布拉 。” “我们的朋友艾贝妮斯尔住在冷冻室 。” “我们的朋友朵拉去了商店呀。” “做弊,”妈说。 “噢,讨厌!”我像捣蛋鬼狐狸一样呻吟着。“我们的朋友耶稣宝宝……喜欢吃奶酪 。” “我们的朋友斯庞对着月亮唱起了歌 。” 我坐近点,把脸贴在板条上,我可以看到一点点景象:关掉的电视机,马桶,浴缸,翘起来的蓝色章鱼画,妈正在把我们的衣服放回矮柜。“妈?” “嗯?” “为什么我要像巧克力一样被藏起来呢?” 我想她坐到了床上。她说得很轻,我几乎听不见。“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你。即使是你刚出生那会儿,在他进来前,我都会把你包在毛毯里藏好。” “会有伤害吗?” “什么会有伤害?” “如果他看到了我。” “不,不会。快去睡吧,”妈对我说。 “要唱虫子歌。” “睡吧睡吧,睡个安稳觉,别被小虫子咬。” 这些小虫子是看不见的,但我可以跟他们说话,有时也数他们,上一回我数到了三百四十七。我听到开关啪地一声,台灯一瞬间也熄了。妈钻进羽绒被的声响。 有几晚,我透过板条缝看过老尼克,但从没近距离看到过他全身。他的头发上有些白的地方,比耳朵小一点。也许他的目光会把我石化。僵尸咬了孩子,孩子就不会死了;吸血鬼吸孩子的血,直到他们变得软塌塌的;食人妖拎着孩子的腿用力嚼碎。巨人们也可以一样邪恶,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抽筋扒皮吃掉他,但是杰克夹着金母鸡逃走了,沿着豆茎快快地滑下去。巨人跟着爬了下来,但是杰克喊妈拿来了斧头——和我们的小刀有点像,但大了许多——他的妈不敢独自砍断豆茎,然而杰克已经滑到了地上,他们齐心协力劈断豆茎,巨人摔了下来,肝脑涂地,哈哈,于是杰克就成了巨人杀手杰克。 我想知道妈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在衣柜里,我总是试着紧闭上眼睛,快速地入睡,所以我听不到老尼克进来。然后,当我醒来,已经是早晨了,我会上床从妈那里吃点奶,万事大吉。但是今晚,我睡不着,蛋糕在肚子里嘶嘶作响。我用舌头从右到左数着上排牙齿,十颗;接着又从左到右数着下排牙齿,回到另一边,每次我都得数到十,两个十就等于二十,这就是我牙齿的数量。 没有哔哔声。过了九点已经很久了。我又数了一遍我的牙齿,十九颗,一定是数错了,或者有一颗不见了。我轻轻咬着手指头,一口又一口。我等了很久很久。“妈?”我低语。“他来还是不来?” “看起来不会来了。出来吧。” 我跳起来,推开衣柜的门,两秒之后,我已经到了床上。羽绒被非常暖和,我不得不把脚丫子伸到外边去,不然他们会烧起来的。我吃了很多,先吃左边的,再吃右边的。我不想睡着,因为一旦醒来,就不再是我的生日了。 # 一束光晃过,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头探出羽绒被但不敢正视。妈正站在台灯旁,灯光照亮了一切,啪地一声,又暗下去。灯光再次亮起,持续了三秒,然后熄灭;接着又亮了一秒随后熄灭四秒。妈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窗。灯又熄了。她常在晚上这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猜这或许能帮助她再次入睡。 我一直等着台灯彻底关掉。在黑暗中,我轻声问:“都好了吗?” 她说:“很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 她回到床上时,浑身冰冷,我用双手搂着她的腰。 五岁的那一天(不是书里的小节题目啊)1
这是房间的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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