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长成,是多么地不容易呀。释迦牟尼总爱以树取喻,从其种子的抽芽开始说起,再看根部的延展深入,再到枝干的茁长,树叶的繁茂,花开花落,结实果熟。恰好是生命的循环,更是无数因缘(如阳光、雨水和空气)凑合的成就。 近日家中多事,倦意频生,公私两忧,出门即是一片残破景象,倒真是应了景。对街一棵大树,早就是很多禽鸟栖息的老巢,本已显现朽败之象,如今刚好垮了。门下还有株新栽的树苗,正是绿得可爱,不知止境的时候,竟也被连根拔起。没来由的一阵暴风,毁了多少因缘结下的果子?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但再细想一层,这岂不也是因缘?生灭不止,缘起性空。明日放晴,自有工人清理收拾,大家也就浑若无事,照常来来往往。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什么想再说了。然后,我将独自点一根烟纪念那被遗忘的树,以另一株树的片段骸骨。 奇幻小说的忠实读者,想必都知道“真名”是怎么回事。传说世界万物俱有真名,一种呈现其真实本质的名字。与一般表面的名字不同,由于它掌握了事物最核心的秘密,所以必须密藏起来,隐而不彰。 恋人也相信真名的魔力,他们总不满足于对方表面的名字,那些人尽皆知,身份证上工整打印的通名;他们喜欢别造昵称,觉得这才是对方的核心。我们曾经说过,恋人活在别样的真理领域,以为自己看穿了对方,甚至狂妄地相信这个他人闻所未闻的名字可以捆绑两人的关系,束缚原本不可制约的魔魅。可是爱情乃世间唯一变幻不定本质永远空洞的事物,所以它怎可能有真名任人捕捉呢?你曾为情人的纯真所动,直觉滋生不知何处而来的真名,但是终于失落。此时,真名反而成为泛滥至极的无谓言语。 我们通常以为爱情是感性的,知识则是理性的。然而我要告诉你的,却是爱情乃一种至为复杂的知识活动。 流行音乐是一种集体的情感形式。再讨厌它的高雅听众在热恋或者失意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人在孤独之中,特别是夜里,听着歌手以现代录音设备所赐的低吟技巧泣诉,你会以为他是你认识的人,正伴和着你的寂寞和思念。重点并不在于世界上是否只剩你俩,也不在他唱的是不是他自己的真情实感,而在于他和你参与了这个情感形式的游戏,丰富且填满了它。爱情是一种幻觉,情感形式亦然,但它们的效应是真的。 如果有人只是撞了我一下,我当然可以原谅他,他也会预期得到我的谅解。但这种能够预料能够计算的宽恕就不是纯粹的宽恕了。最纯粹的宽恕是宽恕不该宽恕的人,原谅无法挽回的过失,违反一切正义常识的例外。我们可以质疑耶稣,为什么要原谅杀你的凶手?为什么要原谅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的人?这岂不是破坏了人间的道德与律法?耶稣没有回答,他只是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