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日之书(全4册)塞万里安_新日之书(全4册)塞万里安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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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日之书(全4册)——塞万里安

记忆时时折磨着我,但我自小被拷刑吏养育长大,从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其他学徒兄弟对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一丝印象。公会门外不时有穷光蛋叫闹,尤其在临近寒冬时,他们大声呼喊,要求进入死尸门,加入我们古老的公会。他们自愿承受守门师兄一定量的拷打,以换得温饱。有时候他们还抓来动物,以展示能力。 如今这年月,世风日下,公会衰微。难以想象在很久之前,在那个学者都不知晓名称的年代,我们的先辈是何等荣耀,那时可是严禁雇佣这等流民的。此时,在我写下这一切的时代,整个公会只剩下两位师傅和不到二十个熟手。即便如此,旧时传统依然受到尊崇。 从我记事之日起,所见所历便不曾遗忘过一点一滴。第一段记忆是旧院的卵石墙,它盘踞于女巫塔的西南侧,与大法庭并不相连。这护墙本当由我们公会维护,但当时已是一片残破。红塔和熊塔两大建筑之间有一道宽阔的沟壑,我常常在那些不可熔炼却已坍塌的灰色金属板之间爬来爬去,俯瞰占满卫城山半个山坡的大墓园。 等我再大一些时,那里已然成了我的乐园。白天蜿蜒的小路上常常有人巡逻,靠近山脚的新坟让卫兵最为担心。可知道我们是拷刑吏之后,卫兵们却没有胆量把我们从柏树枝下的藏身处中驱逐出去。 据说我们的墓园是涅索斯城最古老的墓园,这当然不是真的。但这种错误说法的存在也证明了公会历史悠久。不过,当卫城还是王室要塞之时,王族成员并未葬于此地。从那时到如今,这个支系庞大的家族一直将逝者送入王室陵园安葬。这座城市的骑士和菁英阶层看好坡顶临近卫城城墙的墓地;平民靠下安葬,坟头最远延伸至山下,挨着哥遥河,靠近制陶场。还是孩童时,我从未独自下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甚至连这一半远的路程也未走过。 德罗特、雷彻尔还有我,我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后来伊塔也加入了我们。除了我们仨,伊塔就是资历最老的拷刑吏学徒了。我们中间没有人生于拷刑吏世家,因为拷刑吏世家早就不存在了。据说在古代,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曾活跃于这一行业。他们的儿女受父母指点,进入这个神秘的公会,正如制灯人、金匠和其他行业一样世代传承。然而,正义的化身义玛目睹了女人的残忍,看到她们屡次三番地拷打客人超过他所定刑量,于是下令拷刑吏公会不得再容女人加入。 从那时起,公会只能靠落在我们手中的儿童来充实数量。在我们的迈沉塔,护墙与男人的胯骨齐高,上方铁栏纵横交错。护墙内养育着站直时身高恰在铁栏之下的男孩,我们教养他们,视如己出。每当有孕妇被送来这里,我们便剖开母腹,若成活的婴儿是男孩,我们就找乳母悉心照顾;如果是女孩,便丢给女巫——自义玛时代起一直如此,而那些岁月已经过去了数百年,早已被人淡忘。 我们中间没人知道自己出身何处。要是能弄清身世,大家都会欣喜若狂。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有贵族血脉。当我们还是男孩的时候,人人都有一套对自己身世的猜想,人人都向熟手大哥哥打听,可他们自己也为痛苦的命运所禁锢,从不向我们透漏只言片语。伊塔相信,他出身的家族正是最伟大的北方宗族之一。在我故事开始的这一年,伊塔在他床位上方的天花板上画下了这个家族的族徽。 对我来说,一扇陵墓大门上的青铜浮雕就是我的宝贝。浮雕上有水花四溅的喷泉、飞驰的大船,下面还有一朵玫瑰。墓室的大门在很久以前就被人拉开了,地上有两副空棺,另外还有三副在一侧墓墙的架子上静静放着。这三副棺木的盖子太沉重,我用尽了力气它们还是纹丝不动。三三两两的棺木并不是吸引我来这里的原因,不过有时我会坐在里面休息,空棺的填料虽已褪色,但还算柔软。这间墓室很小巧,墓墙厚实,狭窄的窗户上有一个横栏,配上那扇沉重的、不忠的墓门,这一切透着永恒的不和谐。 透过陵墓的门窗,我可以窥视外面的树木草丛,感受它们勃勃的生机,而不被任何人发觉。我悄悄躲在这里,看红雀飞过,兔子奔跑,它们听不到也感觉不到我就在附近。我看见狐狸高高翘起尾巴慢跑经过;有一次还见到一只巨大的狐狸,它几乎比所有的猎犬都高,人们称之为鬃狼。它踏着大步,悠然从南头的废墟跑过来,不知为的是什么事。我看见长腿兀鹰盯着毒蛇,步步紧逼,还看见猎鹰立在松树顶端,迎风挥翅。 我年复一年凝视的一切,只需这一会儿便能说完。然而给我一个沙罗周期,我也写不完它们对我这个衣衫褴褛的学徒有多么重要。有两个想法(那几乎就是梦)让我痴迷不已,因此它们无比珍贵。第一个想法是,不久之后时间本身会停止⋯⋯如魔术师的丝巾一般被一个接一个扯出来的色彩缤纷的日子会终结,阴沉的太阳最终会一闪而灭。第二个想法是关于光的,我相信不知何处一定有那么一束奇迹之光——有时我确信那光如同烛苗荧荧闪耀,有时又觉得它像火焰熊熊燃烧——光芒照过,万物焕发生机,稀疏的灌木会抽出绿叶,干枯的树丛能长出新苗。 然而有时候,尤其在午间,我昏昏欲睡,周围没什么可看的。我又站在墓门里,琢磨门上的飞船、玫瑰和喷泉,这些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盯着角落里的一尊青铜像——我在墓园中将它寻得、清洗,并安置在那里。那逝者的雕像与真人一般大小,平稳地躺着,眼睛紧闭。顺着透过小窗的那束光,我打量这尊打磨过的金属像,仔细观察他的脸,同时揣摩自己的脸。我的鼻梁笔直、眼窝深陷、面颊凹入,这些特征和他的都一样。我想知道他的头发是否也是黑色的。 冬日我很少到墓园里来,而到了夏天,这间被我侵犯的墓室以及其他秘密领地就可以容我悄悄观察,惬意休息。德罗特、雷彻尔和伊塔也会到墓园来,不过我从未带他们来我挚爱的领地,我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秘密地盘。当我们聚在一起时,大家从不往坟墓里爬。我们会捡木棍当刀剑,追跑作战;会朝卫兵扔松果,或瞄准新坟上的墓碑猛砸;还会用石头、绳节、蜗牛或贝壳下跳棋玩。 我们也在卫城这个大迷宫里打闹游戏,在钟塔下的贮水池里游泳。贮水池位于穹隆之下深不可测的圆形水塘旁,这一池黑水即使在夏天也十分阴冷。不过到了冬天,这里并不会变得更阴冷。贮水池是一处禁地,这可是最大的妙处,我们可以喜滋滋地溜进去,潜到池底,令人以为我们尚在别处。我们总是先合上身后带栅栏的舱口大门,再点燃火把。火焰沿着松脂一蹿而上,我们的身影便在湿嗒嗒的墙壁上雀跃! 我先前提过,我们的另一个游泳场地是哥遥河。它像一条身量庞大、行动倦怠的蟒蛇,蜿蜒流经涅索斯。等天气转暖,我们便成群结队地穿过墓园——先经过离卫城围墙最近的贵族老坟,接着走过菁英阶层昭示虚荣的奢华陵墓,然后穿过平民墓碑构建的石林(每当走到手持长柄武器的魁梧卫兵身旁,我们都尽力装得毕恭毕敬),最后是埋葬穷人的坟堆,这里光秃秃的,只需一场雨,这些坟堆就会化为泥潭。 墓园的尽头在山脚下,那里竖着高高的铁门,正像我之前描述的那样。铁门之外制陶人的烧场里,又有成摞的尸体堆积。走过锈蚀的大门,我们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身处卫城之外了——这无疑是不合规矩的,学徒的行动本应严格受限。我们确信(或装作确信)要是师兄发现我们犯了规,一定会抓起我们严刑拷打。其实我们最多不过是挨一顿揍——这是拷刑吏仁慈的一面,可后来我背叛了他们。 我们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路边的高楼里住满了对拷刑吏满腹怨恨的居民。走在这里,我们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有时我不由要想,这么多年来,公会忍辱负重艰难维持,可能就是要充当众矢之的,将民众的仇恨从独裁官、贵族和军队身上吸聚过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为那些从遥远星球而来、不时到访兀司的苍白恐客转移了敌视。 我们每次向守卫报告名号,都是向周边居民泄露身份。于是,一盆盆泔水不时从上层的窗户泼向我们,总有怒气冲冲的咒骂声从身后传来。不过酿成这仇恨的恐惧也是我们的保护伞——我们从未受到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偶尔还有那么一两回,当残暴专横的护林官或是贪赃枉法的镇长官被送到公会,听任我们裁决之时,四面八方的居民会大吼着要求我们如何处置——大部分建议都下流不堪,很多简直无法想象。 我们畅游的那段哥遥河早已失去了数百年前形成的天然河岸。石墙之间囚禁着两链宽的睡莲,几处供船只停靠的石阶从岸边伸向河里。每当天气转暖,这里便常有玩耍的少年,十个或十五个一群,吵吵闹闹地游戏。我们四个可没有力量把他们赶跑,而他们也不能或者不敢拒绝我们加入。只是无论我们想加入哪一伙,靠近时总会被他们威胁恐吓,等加入之后又要忍受冷嘲热讽。不管怎样,这些很快就会过去,等天冷了,我们就又能独占这个地盘,直至下个夏季。 我选择此时描述这一切,是因为救下沃达勒斯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片乐园。德罗特和雷彻尔以为,这是因为我害怕又被锁在门外;伊塔则认为,这是因为男孩在接近成年之前都会如女人一般怕事。其实是因为那些睡莲。 墓园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一座死城,他人眼中丑陋骇人的紫玫瑰丛庇护着成百上千只小兽和小鸟。他人看来惨不忍睹的酷刑,在我眼中不过是一项职业。我见过别人行刑,也亲手施过刑,我们屠宰的人都罪孽深重,存活的价值还比不上一头牛。我也会想象自己死去,爱护我的人死去,甚至太阳死去,每当这时,睡莲的形象便浮现在我脑海里。它微微发出清冷的光,暗淡的叶片衬着天青色的花朵。那墨黑的根须如发丝一般纤细强韧,深埋于幽黑的河水中,托起花朵和莲叶。 那时年幼,我们从未把这些植物当回事。我们在这些睡莲之间凫水打闹,浪花飞溅。我们把它们推得东倒西歪,又弃之不顾,而它们只是静静散发幽香,冲淡这河水的腐臭。救下沃达勒斯那天的下午,我熟练地藏身水下,借它们的掩护潜游,我这样潜游过上千次,自以为轻车熟路。 然而这次,我没能浮上去。不知怎的,我闯入一个陌生之处,那里的根须比我以前遇到的更浓密,它们结成上百张网,将我团团围困。我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根须结成的黑网占据了我的视野。我使劲游啊游,四肢在上百万根柔韧的卷须中猛烈挣扎,可身体却不能动弹。我抓了一把黑须将它们扯开,然而用力扯开之后,我依旧动弹不得。肺好像已经顶到了嗓子眼里,要把我呛死,两个肺叶争先恐后地要挤出去,逃到水里。我无法抗拒那强烈的欲望——我想吸气,想吸入环绕周身的乌黑冰冷的液体。 我神志不清,再也辨不出水面在什么方向,这水在我眼里已不再是水,力气也从四肢中完全流走。我知道自己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我已不再害怕。刺耳的钟鸣不断回响,眼前出现了幻象。 马奥卢比斯师傅走进视野,他在几年前已仙逝,这会儿却正用勺子敲击护墙,唤我们起床:那刺耳的金石声正是我所听到的钟鸣。我躺在自己的小床里怎么也起不来,而德罗特、雷彻尔还有更小的孩子都爬起来了,一个个迷迷糊糊地摸索自己的衣服。马奥卢比斯师傅的斗篷拖在身后,我能看清他胸膛和肚腩上松垮垮的皮肤。随着时光流逝,他的肌肉和肥肉都疲软得一塌糊涂。他头上还剩一撮三角形的毛发,灰不溜秋的,像发了霉。我想喊他,告诉他我醒着,可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沿着护墙缓缓走过,依然手持勺子一路敲击。 好像过了很久,他走到门口驻足,扭头搜寻。我知道他是在看下面的旧院,在寻找我。可是他看得不够远,我正躺在拷刑室下方的一个小屋里,仰面瞪着灰色的顶棚。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可我看不见她。我对她的啜泣并不敏感,耳朵里只有勺子刺耳的敲击声,一声接一声。黑暗猛然将我吞噬,可黑暗之中又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孔,如月亮那碧绿的面庞一般巨大。可哭声并不是她的——因那啜泣依旧隐隐传来,而她的面庞却一片宁静,焕发着一种难以言传的美。她向我伸出手,一瞬间我成了那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去年我曾把它从小窝里取出来,想训练它栖在我手指上。当时我正如那只小鸟,因为女人伸出的双手有我在秘密陵墓里闲坐的棺木那么长。这双手抓住我,将我高高捧起,猛地一掷,我便坠入了黑暗。那面庞和啜泣声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身子一震,感觉落到了河底的淤泥里,跌入黑暗中央的一片光之世界。 我依旧无法呼吸,却也不再需要呼吸,两片肺叶也稳稳待在胸膛里,不再乱动。我在水中缓缓滑行,虽然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后来得知,那是德罗特抓住我的头发拖着我。不久我就平躺在一块冰冷湿滑的石头上,先是雷彻尔,然后换德罗特,接着又是雷彻尔,他们轮流对着我的嘴吹气。一双双眼睛包围着我,就像人被装进了万花筒里,我怀疑自己视力出了问题——我看到好几双伊塔的眼睛。 最后,我猛地推开雷彻尔,吐出了一大摊黑水,感觉好多了。我坐了起来,又能呼吸了,像受了内伤那样喘息。虽然我气力尽失,双手发抖,但还能挪动胳膊。围绕在我面前的是真人的眼睛,是河边居民关切的目光。一个女人拿来一大碗热饮——我不知道那是汤还是茶,只觉得它滚烫滚烫的,还有点儿咸,闻起来有股烟味。我装样子喝了一点儿,后来发现嘴唇和舌头都被灼伤了。 “你要溺死自己吗?”德罗特问,“你是怎么浮上来的?” 我摇摇头。 人群里有人应声道:“他自己从水里弹上来的。” 雷彻尔握住我的手,不让它乱抖。“我们还以为你从别的地方上岸了,还以为你在跟我们开玩笑。” 我说:“我看见了马奥卢比斯。” 一个老人按了按雷彻尔的肩膀,他穿着沾满松油的衣服,看起来是个船夫。老人问了一句:“那是谁?” “从前是学徒的师傅,不过已经死了。” “不是一个女人吗?”老人依然按着雷彻尔肩膀,眼睛却望向我。 “不,不是,”雷彻尔告诉他,“我们公会里没有女人。” 尽管喝了热饮,天气也温暖,我还是觉得冷。一个男孩靠了过来,正是时常与我们对打的孩子中的一个,他给了我一张污迹斑斑的毯子,我用它把自己紧紧裹住。过了很久我才恢复了一些气力,能起身走路。等我们走到墓园大门前,河对岸旅店屋顶上的夜神雕像已投下黑影,给残阳下的光明大地涂上了黑色印记。眼前大门紧闭,无从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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