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与伪崇高
2014-03-23
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极富戏剧性与讽刺意味的片断,节目的大致内容已经忘记。记忆犹新的是:在某知名主持人对“笑星”潘长江的访谈中,该主持人竭力想从潘的口中探得“笑星”愉悦人心的部分,而潘却极不配合,只见他紧锁眉头,一本正经地谈论自己从艺过程中的艰辛与无奈,动情处,至于泪下两行。
我们的世界,由于灯火辉煌,难以再见纯净的夜色,正如我们难以再见澄澈的天空、葱郁的山林、碧绿的河流及分明的季候。同样地,在一切温情、价值、意义、真理与信仰遭受纷然解构的后现代工业社会,我们已经辨不明娱乐与崇高的界限,就像上面的主持人分不清舞台上和现实生活中笑星的角色一样。
因此,当《娱乐至死》一书横空出世,请不要以为它在危言耸听。书中,作者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从文化传媒的广阔视野下,以怀疑和预见性的目光,用审慎与负责任的态度,经广征博引与层层剖析,向人们展示了美国“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编者按)的可怖图景。在这图景当中,电视这种“拒绝记忆”的“快乐媒介”以席卷之势将美国的出版业、政治、宗教、商业和教学等通通纳入自己的表达体系当中,使一切严肃的、崇高的、神圣的与系统的、有序的、严谨的、理性的公众话语形式被娱乐性的、形象化的、动感十足的、梦呓式的、支离破碎的图像形式所取代。
这样,电视“把我们的文化转变成娱乐业的广阔舞台”,“把娱乐本身变成了展现一切经历的形式”,从而使“无聊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充满了意义,语无伦次变得合情合理”。而实质上,娱乐以“伪崇高”的面目僭越了崇高的表达。具体而言,则是图像取代文字而扼杀了思想;政治人物的形象取代他们的品格、学识而干扰是非对错的价值判断;教士的激情、口才,华丽的布景与数目庞大的观众取代了人们对上帝的关注,从而遮蔽和阻碍了真实的信仰;对消费者心理的一味迎合取代对商品质量的把关而致“广告名人”得以摆脱对所代言商品无知的局限;教与学的娱乐性取代了教育的规则、实质和目的而让真正的教育蒙羞受辱······更为致命的是,人们对被取代的这一切浑然无知,却正渐渐习惯上乃至爱上这种将崇高拉下宝座,给西方民主社会带来毁灭的东西。正如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美丽新世界》,而非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84》所预言的,“西方民主社会将莺歌燕舞、醉生梦死地消亡,而不是戴着镣铐一路哀歌”。种种迹象表明,赫胥黎所预言的,有可能成为现实,这也将恐怖的阴影投射到了更为广阔的领域。
赫胥黎预言振聋发聩的地方在于,它惊人地揭示了这一恐怖的真相:“毁掉我们的,不是我们所憎恨的东西,而恰恰是我们所热爱的东西”。而在尼尔·波兹曼方面,娱乐以技术、文化的名义招摇过世,“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两者契合的表述使人相信,这种潜在的、不易为人所察觉的威胁远胜于“老大哥”(《1984》)无所不在的控制和影响力。正如《圣经》所指出的,当凶恶的狼披着柔顺洁白的羊皮,往往能给羊群带来更大的灾难;而“装作光明天使”的“撒但”(魔鬼)往往更具破坏力与危险性。
从这个角度推而广之,则北岛的愤怒——“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的掠夺”;海子的疑惑——“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鲁迅的彷徨——“他走进‘无物之阵’,所遇见的都对他一式点头”;王怡的追问——“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间,审判如何成为可能”;唐崇荣的确信——“真神造人,假神人造,真人像神,假神像人”就不难理解了。而贴着“纯情”标签的“同性恋”,打着科学旗号的“进化论”,在中国文化语境当中的“爱国主义”和“为人民服务”,与剥离了信仰光照背景的“自由、民主”一样,是“伪崇高”,都显得面目可憎。
在一个唯物无神的国度,“万岁”的愿望、“永远”的字眼、绝对的意义、道德的约束、“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连同崇高的本身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而街头林立的雕像却恰如其分地将这些“伪崇高”的命题活现在我们眼前,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上帝被剥夺话语权的文化体系当中,“百家争鸣”不会距离真理更近;在绝对真理被解构的地方,相对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盛行也不会带来文化的真正“复兴”,而人们热衷谈及的“神圣、崇高”便有了僭越和狂妄,傲慢与偏见的意味。人所定义的“永恒”即便写在纸上,也终有发黄褪色的一天;即便刻于石上,也终有被风化的一日,因此,它从一开始就有着“捉襟见肘”的羞涩面容,有着“乌托邦”的虚幻色彩,除非它折射出的是上帝真理的永恒光辉。
“伪崇高”的解构,不一定带来崇高的再建;
但崇高的确立,一定带来“伪崇高”的消解。
《娱乐至死》一书的末尾,作者将解决之方付诸教育,而在教育本身已成问题,而且是很大问题的中国,我们还有勇气这么理直气壮吗?
XM说,“我始终觉得美国社会历史上所经历的种种在中国社会也会重演...而与意识形态无关”,但愿她的担忧仅仅只是担忧。
参考资料: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奥尔德斯·赫胥黎《美妙的新世界》,孙法理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
乔治·奥威尔《1984》,董乐山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
《圣经·新约》,南京:中国基督教两会,2009年。
《北岛诗集》、《海子经典诗歌》、《鲁迅散文全编·野草·<这样的战士>》。
王叔亚(王怡)《载满鹅的火车》、《天堂沉默了半小时》、《我有平安如江河》。
唐崇荣《神与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