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水泥时代的博物幻想
2010-04-03
在水泥森林里热爱绿叶和小动物
(原名:钢筋水泥时代的博物幻想)
原文在此
http://gcontent.nddaily.com/4/79/479c3b1178771563/Blog/517/474fea.html
在此
http://book.ifeng.com/shuping/detail_2010_03/25/405153_0.shtml
80年代后,时光走得格外急,就如同我住所的变化:出生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村,终日放养于山林、稻田之中,与鸡鸭鹅、鸟虫鱼相伴;幼年迁至小镇的政府大院,围墙内外,林木掩映,溪流清澈,攀树折花挖草,垂钓摸鱼捞虾,其乐无穷;少年时再迁往城中,被淹没在钢筋水泥时代众多火柴盒之中,从此开始了终日面壁的笼中鸟求生记,学会了读童话、小说,习惯了看卡通、电视剧,从文字和图像中获得些许想象的慰藉。
钢筋水泥的时代,是一个博物学作古的时代,是一个隐士湮灭的时代,也是一个自然理想濒临灭绝的时代。这个时代在不断地误解和误读中扭曲了真实和虚幻,沦落成不贞洁的圣女和清白的娼妓。孩子们无处得知世界的朴实,以为它原本就是火柴盒堆砌。成人们放大着世界的狡诈,一起编织这迷宫一样的骗局。
偏偏有一群已届成年的孩童,在钢筋水泥里玩起了消逝已久的游戏。用挖掘珍宝的方式探索起生命的奥秘。更令人欣慰的是,他们没有把珍宝和奥秘掖在囊中,而完完整整奉献出来,以资火柴生物们茶余饭后把玩余味。由此诞生了《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这部博物随笔集。
历数此类别书籍,历史上颇有几部为众人都喜爱,法布尔《昆虫记》,传神地记录了他在几十年间观察到的昆虫世界的点点滴滴,笔触之唯美,令人赞叹;还有梭罗《瓦尔登湖》,一度掀起“新潮博物思想”,将自然而简单的生活方式糅入生命和思想,变成一种充满诗情画意的反思图景。
然而经典作品身影寥寥,搀扶着跨过冰冷的岁月之后,就一直未能再出现与时代相应的博物学巨作。有人说,博物学的时代过去了。而当我们置身于工业化之后的现代场景,已很难再感觉到自然和万物生灵所带来的温暖慰藉。孩子们每天换一种新的玩具,不再懂得青草的香味;大人们整日端坐在电脑面前,忘记了鸟儿的啾鸣。自然集体意识被淡忘之后,无数急功近利的消费方式加速着朴素博物学的O U T进程。
《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还称不上一本新时期的旷世博物巨著,好却好在有着旗帜鲜明的时代特征———它是一个集合了谦卑敬畏的复古膜拜、嬉笑怒骂的玩味劲头和舍我其谁的奉献精神在内的混搭,高傲而自信,如爬山虎一般,开始蔓延每一个火柴盒的底部,像啄木鸟一样,企图敲响整片钢筋水泥疾病“森林”。
通过妙趣横生的文字语言对自然科学知识进行轻松解读,体现在《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的每一篇章,也是科学松鼠会这些科学写作者们对待作品的一贯特征。从书名到标题到内容,他们一向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
想要看中规中矩的科普作品,抱歉,这群家伙不奉陪,因习惯于搞怪,“规矩”一词很难在松鼠家的字典里抬头。从网站上线搞愚人节科学报告,到《当彩色的声音尝起来是甜的》一书神奇畅销,以及前前后后做很多充满创意的活动,这个群体一直走的都是趣味科学的时尚路线。
所以这本四人合集中清晰可见的是作者们打破科学传播旧格局的努力。他们不再重复传统博物学的老路子,不再满足于仅仅讲述和展示自然界的神奇和美妙,而是渴望揭示现象背后的本质和科学原理。同时,他们渴望通过解读严谨的科学事实,消除人们对许多自然界奇谈怪论和某些无辜生灵的偏见,比如在《鬼水怪谈》中对各种水怪的分析,以及在《蟑螂,何止是“小”强》一文中对“小强”大加赞赏。
然而自火柴盒中生产出来的《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难免也被烙上了难以逃脱的时代标记:就像饥渴太久之后在眼前突然出现了丰盛的满汉全席,满满当当上齐几桌的好饭好菜,而所有的饭菜,不是采用传统烹饪,而是新式的微波炉、电饭锅、电磁炉、烤箱……全书内容,如同满汉全席的每一道菜,尽管烹调方式变化了,每一道也依然都是美味……但这样一整套用餐下来,读者会有一种吃撑了的不适感。这种牵制的力量,来自内功,也来自外在环境。我们的阅读必将被改变,这无法扭转,只是在多大程度上还可以保留初时隽永?问题值得每个人去深思。
会有人在以个体力量做着改变的努力,《一百种尾巴或一千张叶子》中若干篇幅中隐约可见端倪,文字上的复古膜拜来自于古典作品的品析,比如《蒲松龄的〈狼〉分析报告》,或对传统生活的解读,如《端午狂想》。
这些古典情怀,暗藏在当代人热闹达观的宽容口吻背后,有时还带着些许道德伦理和人性探讨,比如在《一桩血案的生物学分析》中提到杀婴行为,甚至在《谁为我们而死》中大谈动物伦理这无头公案。但是,有些作品又显得思忖不足,对于一些激烈和敏感的话题,用刻意幽默的口吻带过,掩盖住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忧虑,看起来显得浮于表面、止于知识。这种时刻,知识变成了束缚思想的僵硬绳索,复古情结中也蒙上了一层逃避色彩。
不确定作者们是否曾渴望能达到《瓦尔登湖》或《昆虫记》那样的境界,又或者,故作轻松的行文实际更多源于他们想以此搭建现实世界中的避难所?在高傲、自信、妙趣横生的文字背后,是否带有对钢筋水泥时代的控诉或无奈?和对被压抑被扭曲的人性、兽性的悲悯或拯救?又或者,我已经把此书的解读太复杂化了,其实只不过几个“爱生活、爱绿叶、爱小动物”的顽童,单纯地想要把自己的热爱分享给更多的人们。而这种热情洋溢的分享,如同给我们这片冰冷的混凝土森林里带来了一缕明媚的阳光,一阵和煦的春风,一片绿色的温柔。
本文已发表于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