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要說謝謝
2011-06-19
我一直在想我應該站在一個同理作者的立場還是應該站在子女的角度來去評論這本書?其實這並非兩個不相干涉的角度,當我能同理蔡美兒的同時,腦中另一個聲音就嚷嚷得越大聲:「你所有的做法都是以你的角度出發的,你說你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女兒,但重點並不在你犧牲了多少又奉獻了多少,而在於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扮演支援者的角色,而是主導者。」我想作者應該能懂子女的心情,在她寫下露露的話:「不要,媽咪,不要!不要破壞我打網球的興致,就像你破壞我學小提琴的興趣那樣。」我以為這已經說的很明確了,但她卻依然堅持戰鬥的道路,不願意放棄,這背面到底隱藏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只有固執、堅持己見嗎?難道不是視子女為自己的所有物嗎?
回到初衷看看她當初為什麼幫女兒選了這些優雅而有教養的活動,她最初真的想讓女兒成為音樂家嗎?不對,她自己說:「我希望她有多方面的興趣,有自己的愛好和活動,不過我說絕非隨隨便便的活動……而是有意義、難度高,可以增加深度與培養精湛技巧的活動。」看了全書,我不覺得作者真的希望她女兒有多方面的興趣,我也不認為這種「戰鬥的人生」有助於培養「自己的愛好和活動」。我只看到作者先將一個全景360度的馬廄指定了一個方向去開,然後揮舞著鞭子駕馭著女兒往這個方向奔馳。馬匹自身的能力固然優秀,練習出的身段與速度固然完美,但是卻不是自由的。
作者說並且她的兩個女兒也說,這個教育方法對蘇菲亞是成功的,還這麼年輕,就認為自己的生命活出了110%,看到此處我實在是不忍心打擊這麼美好的想法。她的確活出了父母想要她活出的那個部分,但是其它呢?其它的呢?她有交友圈嗎?她適應團隊合作嗎?她知道未來她所有工作都不能陷入自我世界也不能單打獨鬥嗎?她知道光是自己活得很用力是不夠嗎?她知道其實活得很用力也算不上活出110%自己的方式嗎?蘇菲亞寫說她選修了一門軍事史,接受了母親的建議,不去訪問外公、外婆,不要「挑軟杮子捏」,而去訪問了一位以色列傘兵,蘇菲亞說:「他的故事改變了我對人生的看法」,我不知道她改變了什麼看法,我也不知道她未來會不會改變任何想法,我只看到了一個技術人員的養成過程,這個人可能是某領域的專家,但是僅此而已,沒有創造性也沒有開拓性。如果華人父母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教育子女,即使「只有」十八年,你期待這些子女長大後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嗎?還是那其實只是一條你已經為他們窄化、精挑細選之後的路呢?
露露,我能理解為什麼蘇菲亞說露露是這本書裡的英雄,是的,我也是這麼認為。比爾.蓋茲曾說:「成功是個糟糕的老師,它會引誘聰明人去想:他們輸不起。」露露發展自我的興趣,放下小提琴去打了網球比賽,然後以六比零輸了,她很平靜、很高興,而作者在這一點上比女兒差太多了,作者好像根本無法體會、也無法領悟,露露她是如何努力地掙脫父母給予她自身的限制,並且成功地踏了出去,接觸另一個天地、開拓自己的路。我在蘇菲亞那裡看不到她所謂的獨立,但露露卻的確是受到極大的人生挫折然後獨立了,如此說來,作者倒是理當記功勞一筆。
我實在沒辦法很平心靜氣的寫讀後感,倒是剛才把這本書拿給我媽看了。沒有一個人是生來就會做父母的,我父母在經歷四個小孩給予他們的「反抗教育」後,父親有時還是依然故我,母親卻是徹底改變了自己。我是從一個虎媽教育下反抗長大的小孩,我的青春期是完全不會笑的,然後也同樣的,到了幾年前,我開始學會感謝,我感謝我的父母和母親那方面的家庭,給我促成了一段黑暗時期,然後這段時期給了我養份,從這裡走出讓我長大、成熟、懂事。
最後,這本書我真不忍心再翻閱一遍,而闔上書,我還是得說聲謝謝。我讀過蔡美兒的專訪,我知道這本書做為自我療癒式的家庭史,對她本身有多麼重要,我也讀到了她的心酸、難過和痛苦,我也看到她的努力、掙扎和自我質疑。或許蔡美兒一家的教育過程許多父母都曾經歷、許多孩子都曾經遭遇,但是我仍然由衷希望我們這一代的家長能夠更有智慧,自己所走過的路為何要讓兒女再走一遍?活得快樂活得滿足難道只有唯一解?人生不過百年,十八年不是很短的歲數,小孩該怎麼活,不該由父母說了算!
7/20 補:
曾和阿根廷朋友聊到關於移民文化,朋友舉瑞士巧克力為例。瑞士人移民到阿根廷後,把製作巧克力的方式移植了過來,並且一直承續這樣的製作方式。但是其實在這四、五十年裡,瑞士當地製作巧克力的方式已經改變了,所以當年的正宗瑞士巧克力,去了瑞士反而吃不到,卻可以在阿根廷吃到。
蔡美兒出身於三代移民家庭,移植了當年祖、父輩的威權教育,但在現代,擁護這種教育思想的人裡,已經沒有人敢大聲說自己是正確的了,這何嘗不是另一種移民文化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