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做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令人怀念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想到快意的事情,那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
这村上春树第一本写自己的书。
接触本书之前,不常接触日本文学的我,在提到村上春树时,只大约知道他是“日本一位很厉害的作家”。其他书作为村上获得的赞誉,在此前未曾引发我开卷的兴趣。因而,我第一次阅读他的著作,便读到了他第一部写自己的作品。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惊喜,一个紧随惊讶的惊喜。
大家的著作,因其读者众多,动辄便成为热议话题。热议本身不是坏事,但难免会对圈外人——原本不了解作者的读者——制造一个心理上的仰角:“大牛所著,我等凡人,能懂?”而这本书,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我与作者的距离:咦?大牛也喜欢跑步?和我一样!
于是我的好奇也萌生地自然而然:对于我也关心的跑步话题,他会谈什么呢?
经由他对多场马拉松赛事经历的记述,我品到了另一视角下的跑步、人生、写作——以另一个跑者的身份。
1、二十多年跑龄的跑者 谈跑步
【持之以恒,不断节奏,对于长期作业实在至为重要。一旦节奏得以设定,其余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
怎样做到持之以恒呢?
以前我对此常感困惑:天气或其他外因造成的计划变动暂且不说,单单惰怠一事,便能让人觉得跑道的可怕犹胜一只怪兽。
作者自1982年秋季开始,持续跑了将近二十五年。在面对由于事务增多时间减少的状况和内心对跑步的倦怠时,他选择了“认真地跑”。不单单为了跑步一事从长远上对身心的好处,还为跑者们“业已尽力”的满足和自豪感而选择坚持。
这让我想到,惰怠之所以击败过我,并非是走到起跑线有多难,而是我把目标定在了时速——普通的跑者哪里需要像专业运动员一样重视每一次出击呢?我尝试了,尽力了,过程本身带来的快乐便已足够我坚持下去了吧?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
这是作者在回答“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时说到的。
跑步时想到了什么?
要是问我,我也想不起来。可能是今天的菜谱,或是没做完的事,或许是留意了一会撞到身上的虫子,或是庆幸没有被飞来的足球踢到。真要说起来,蓄意在跑步中思考——至少以我自己来说——是解决不了太多问题的。我更愿意在跑步的时候做一个正在跑步的我,而不是一个正在跑步的思考者。
【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乃是有潜力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并且,跑的距离长于平日,便是强化了自己的肉体,哪怕是一点点。】
从这几句话里,我既看到了对自己不断超越舒适区的要求,又看到了正视自己的态度。前者的难得在于舒适区的舒适很容易麻痹我们,让我们放弃尝试,而后者的难得——考虑到自卑或自恋已经成为人们惯性趋向的两个极端,能做到平静坦诚正视自己反倒不那么容易了。
2、二十多年跑龄的跑者 观写作
【写作很像跑全程马拉松,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与标准。】
对长跑选手而言,最重要的,可能也是跑完全程时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是否达到了自己设定的标准?这才是至为重要的。就好比书的销量高低、得奖与否、评论好坏或许能用来衡量成功与否,却不能说明本质问题——自己设定的基准,对别人可以搪塞,对自己的心灵却永远无法蒙混过去。
【发怒的话,就将那份怒气冲着自己发好了。感到懊恼的话,就用那份懊恼来磨练自己好了。我便是如此思考的。能够默默咽下去的东西,就一星不剩地吞咽进体内,在小说这一容器中,尽力改变其姿态形状,将它作为故事的一部分释放出去。】
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放入文字中,是我希望做到的事情。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它们成为警示、激励自己的力量,也是我渴望达成的目标。前两天读《读库1700》,六爷也说“真正做事的时候你会知道,生气是没有用的”。
我对于“不生气”的理解是:不要为别人的过错而动怒——一来无济于事、二来你作为旁观者是无法对他人所处的状况全知全觉的,有的隐情你未必知道,会让你易地而处未必能做的更好。不要为自己而动怒——一方面是爱自己尚且来不及,另一方面,对于能掌控的自己,可以尽早行动去改变现状,生气反而会延误战机呢。
3、二十多年跑龄的跑者 观人生
【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的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高水平,身体越来越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也不发胖的人无需留意运动和饮食……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的眼光观之,才能看明白。】
一时的得失,没那么重要。我们无法得知这件事的发展好坏会否牵连到其他因果的坏好。能改变的事尚有努力的余地,不能改变的事也积极应对。“我这样努力也不会有用的。”可是如果不努力,连有用的机会都没有呀。
【正是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世间方是世间。别人自有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正是跟别人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作者是这样看待人们由于差异导致的分歧所受到的伤害的。这也是他对“和别人竞争”这一事的看法。我欣赏这一态度是因为,他看到了为此“受伤”的价值。
我们多数人都不是抱着“天下第一”的志愿来度日,却一再陷入和他人攀比、进而生出嫉妒的困境。比较哪里有尽头呢?盖过这一个的风头、又会想去盖过另一个,盖不过就要生气、有小情绪。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志愿,却偏要为天下第一的烦恼而烦恼。不累吗?
【勤勉、耐劳、不惜体力,从前也罢现在也罢,都是我仅有的可取之处。倘若作比马匹,我恐怕不是专事比赛的赛马,而更接近于从事杂役的驽马。】
而这匹驽马靠着专注和坚持成为了如今的长跑者、小说家,对于急于求成的我们,或许能引发一些反思吧?当然,以作者迄今所获得的成就,仍能以朴实地言语,诚恳而谦逊的自我剖析……这一点也很令我感动。
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