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可叹,一堂堂文科生竟然未曾听闻晏阳初先生的大名,读过本书之后,才晓得不仅是晏先生,整个民国时代以及民国时代那些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精彩生活都被我们的历史课本有意无意的抹杀掉了,只留下些许的赤色色彩。晏先生,不,应该说是晏弟兄和他那个人才济济的平教总会团队,在这个愚、贫、弱、私的社会中决心要干一番建设性的事业来改变中国农村乃至全球乡村的面貌。这些皆起于他在一战中于法国服侍华工,为他们写家信时才惊觉这些劳苦大众被人遗忘的族群身上竟然蕴藏着无穷的潜力。从此以后以此为一生所致力奋斗的事业。有次晏弟兄和夫人一起读圣经时,读到约翰福音一章十四节: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正是父独生子的荣光。他们大为感动。耶稣道成肉身来到我们中间,来到穷人中间,来到那些愚昧小民中间,开始了上帝的拯救之旅。而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虽感叹哀民生之多艰,却从没有去到他们中间,与他们一起生活,了解他们所思所想所缺所获,一条鸿沟阻隔了农民与知识、科技的接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些当时中国最一流的人才来到了定县并且住了下来,开始了令全球瞩目的乡村改造。
一,关于教育
我屡屡被晏弟兄的高瞻远瞩的先见所折服,他强调:中国平民教育最终目的,既不是只使文盲能读书,也不是在使质朴的农人成为科学化农民;实在使他们成为有才智又进取的中华民国公民。这种公民教育的意识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中国依然是天方夜谭。反观我们的现实教育说它是速生养猪场也不为过,快速的催肥然后快快的把他们卖掉,在进来一批新的猪仔,如此循环而已。所学的不切实际且不说,公民意识教育则完全被党的意识所代替。有人戏称中国的教育不能称之为教育,应为教唆。每次路过考研教室,谁能不为之动容?年轻的脸上刻着麻木的表情,嘴里大声背诵着自己都不知所云的政治,何谈公民社会?晏弟兄说:科学自然重要,但只有科学史部够充实的。如果我们注意科学与技术,而忘掉意识形态,有一天,我们将觉悟人们只是在继续活着,很少喜欢这样生活。他们将为吃得饱而满意,却不再是自由人!如果我们只想到肚子空的问题,忽视脑子空空如也,这将是极悲惨的。因此,当促进科学与技术以增加生产改善健康时,必须深思熟虑地且装阔有力推展我们的民主意识。经过一个世纪的改造,文盲是很少见了,大部分人也不会为着吃什么而发愁了,但人却活的越来越空虚了,窃以为这就不是教育所能给予人的了,也不是意识形态所能填补的。富足却忘掉生命本源的人还不如贫穷却心怀感恩的人。
二,关于我自己
如果我耶鲁毕业,我会想做什么呢?留美国?当外交官?在当时的年代,我想不出有什么我不可以做的。而如今,本科满街走,硕士多如狗的年代里,我的眼睛还是在向上看着,精英意识似已刻入骨髓。今年一直在痛苦的反思着,琢磨着一个沉甸甸的词:委身。何谓委身?我又当以何委身?我痛苦的发现,关在象牙塔里多年的我,竟然都难以委身现实。我以为我是同情关心弱势群体的,但当我真正和那些有点“言语粗俗,不和”我们“行为习惯一致的人在一起时,我非常之难受。耶稣道成肉身,本可以选择文士或法力赛人做他的门徒,他们举止更合乎体统,受教育程度也高,对于这样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耶稣大可以和他们坐而论道,侃侃而谈。但他没有拣选这些世人看为聪明的人,反而竟然选了些无知小民,每天和他们在一起,风餐露宿日夜奔波。我想这就是委身的真谛吧,完全的接纳,完全的融入,又完全的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用一生的承诺来服侍他们。真正的委身不是高谈阔论而是以生命来影响生命,真正的委身不是自上而下的说教而是自下而上的推动变革,真正的委身不是心血来潮的偶然施与而是不离不弃的与他们同在。我难过,我懊悔,我认罪,求至高的神告诉我,我要服侍哪个族群?必将穷尽一生之力来效法基督。晏弟兄与爱因斯坦等于1943年在美国被评选为“世界上贡献最大、影响最广的十大名人。但他却轻看一切属世的虚名,踏踏实实的埋头在乡间工作。不住的为那些乡民祈祷,为他的同伴祈祷。他六十余年的自我体认:假如你的想法超越在世人的前面,你要做什么事,你会被误解,受人攻讦诬陷。然而人贵独立创造,不要做他人观念的奴隶——这不是很容易走的一条道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可以乐观其成。他在这六十余年悠长岁月,洒心血,受攻讦,被诬辱,但他志向坚定,虽千万人吾往矣,坚忍沉毅,苦干实干,才亲见他五六十年前奇怪的意念已是及时公认真理,但要强而有力普遍于全球,仍是任重道远。
三,关于农村建设
平教会提出的”识字,生计,卫生,文艺“四大体系,对于人才本地化领袖的培养,以及乡村信贷体系的建设,社区的建设,控制生育理念的推广等等,理念的先进与超前让我颇感诧异。试想他和他的同伴如果不是因为政治的原因而被迫在中国停止实验,今天的中国将会是怎样的景象?为什么早在七八十年前就有那么宝贵的世界性的遗产经验在我国诞生,在随后的这些年来还是付出了那么多惨痛的生命做代价?哀哉,有贝之财易得,无贝之才难得,更重要的,心坏了拿什么能修补的了呢?
冬日的午后,站在岳麓书社(正是本书的出版社)对面,倚栏而望那日益干涸的湘江,热烘烘的阳光暖的让人幸福,有声音似乎在我里面责问我:”道成了你的肉身了吗?还是你头脑中的一个名词概念而已?我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