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传播条件下的现代媒体简直就是一个信息搅拌机,任何突发事件都会在无间断的信息轰炸中粉身碎骨,这其中也包括它们所引发的各种情绪。比如,乔布斯辞世。短短几小时内,我就目睹了围观群众由震惊到平静,由悲伤到调侃,由新鲜到厌倦的过程。一个人,在当天上午可能还不知道苹果是什么,到了下午,他已经没法从网络、报纸、电视上无所不在的“乔布斯”三个字中突围了。我们以为自己在消费信息,到最后,却是信息在轻而易举地消费着我们。
在这样的氛围中,哀悼、纪念都不可能:太矫情,矫情得浪费。列车行进得太快,再大的雾霾也拉长摊薄,变成了尾气。更何况是死亡——一个人的成功可以影响全世界,一个人的死亡则只跟他自己和有限的至亲相关。谁会为乔布斯而哭?他的三个孩子,还是用iphone发微博拿ipad切水果的潮人们?
媒体倒是不吝溢美之词,然而这种赞美本来就是势利的。赞扬一个活生生的明星有风险,他可能犯傻,可能失势;而称颂一个成功的逝者要保险得多,因为他们的光环已经凝固,永远不会再失败。这是一种阴暗的猜测,但有迈克尔杰克逊的例子在前,使得这种推测多了一些合理性。同一份报纸,在他生前传播恋童癖的谣言,在他死后便将他与圣人同列;同一群人,在他生前对他一无所知,在他死后却宣称自己对他的崇拜。最初的加害者,也是最后的阿谀者。无疑地,它或他们正确,永远正确。
MJ是先死去,然后成为神;乔布斯则要更早一些,从他得病开始,就有了神的待遇。或许也是因为死亡可以预见。书店里堆满了他的传记,以及苹果的成功之道,带着“他改变了世界”这样的标题。于是有达人叹气说,改变了世界却改变不了命运,得到了财富却失去了健康。这当然也是乡愿,不改变世界照样改变不了命运,得不到财富死亡照旧会来。势利与乡愿,简直就是一体两面。
无论如何,纪念一个科技达人比纪念政治人物更让人振奋。后者在历史上所起的作用往往是破坏,却被人隆重地记住并膜拜。我们真的崇敬文明?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一点。始皇灭六国,项羽坑降卒,他们杀人,杀很多人,而我们还是纪念他们,作为英雄来纪念。杀人者未必是英雄,但杀伐正是通向英雄的捷径。不杀人而成为英雄,被人纪念,这是一件多好的事,不仅好,而且难,非常难。乔布斯的伟大(这真是一个被滥用的词,可是没法代替)正在于此。
突然想起2011年3月3日。那一天,IPAD2首发。在此之前,推特上已流传着乔布斯,这位重病缠身的苹果CEO去世的流言。在全世界媒体聚焦的目光下,他将手插进衣兜,走进会场,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想错过这次发布会”。
他没有错过,也不会错过。科技如此美妙,生命如此美妙。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