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厨房影影绰绰,一切越来越深地陷入黑暗,而话语声盛开。他们轻声细语,他们的声音盛开如花儿——如果声音可能像花,而话语声能够开放。
——《婚礼的成员》
1
读完《心是孤独的猎手》,我开始看麦卡勒斯的第二本小说《婚礼的成员》。封面是她一贯的忧郁而不羁的眼神,和一支燃烧到中途的烟。麦卡勒斯是一个双性恋者。也许与她笔下那些高个、短发、脑袋里装着众多奇思怪想、举止失常的十二岁的女孩们有关。她们刚刚有了性别的雏形,关于爱、不满、悲伤,都刚刚开始体验。在这个巨大无边的世界面前,她们显得怪异、孤独而疯狂。
还有深深的寂寞。需要排遣而不能。总是把目光投向那些成熟与未知的事物之上。意气十足,不计后果。产生嫉妒之情,难以启齿,但肆意地表达。不得进入他人的生活,但有无数幻想,渴望成为他人举足轻重的一部分。幸好常常不能得逞,因为她并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和用途。
所以,最好的幻象是事物们都停在中途,停在某一个夏天;女孩们永远十二岁,渴念长大而不能;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有都是时间和借口胡思乱想;周围的人们为了生存而忙碌,她得以孤单和自由。
如果没什么可以打破,那就逃脱。
而这个世界和人群在规则们中间一如既往,没有人留意到她小小的愤懑和惊慌。
2
有一些非常美妙的段落。与少女的心灵近似,其中的跳跃、灵活、潜藏的天真,还有异想天开的本能,都那么自然却令人震惊。在麦卡勒斯这里,我发现了一种可能性。各种有迹可循和莫名其妙的原因,促成了不同个体间精神结构与世故程度的不同,但不能以此横向地对比其成熟与否,而是要针对一个个体纵深开去,当麦卡勒斯自如地在成人的世界展示自己孩童般天真、困惑与孤独的内心时,便是达到了她成熟的巅峰。
比如98-100页这几段:
“ 当那最后一餐的第二轮开始时,已过了五点,将近黄昏。在以前的这个时辰,拿着红色扑克牌坐在桌边,有时他们会开始批评造物主。他们会评判上帝的工作,说起自己将怎样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约翰`亨利上帝会提高嗓门,快活而尖声尖气,和平时大不一样,他的世界是美味和怪物的混合体,丝毫没有大局观:暴长的手臂,可以从这儿伸到加利福尼亚;巧克力的地面;柠檬水的雨;额外一只千里眼;折叠式尾巴,累的时候放下来支撑身体坐着;结糖果的花。
……但老弗兰淇的世界是三个世界当中顶好的一个。……她还重新安排了四季,将夏季整个儿删除,添加了更多的雪。她计划人们可以随时来来回回地从男孩变为女孩,随他们怎么变,只要他喜欢并且愿意。……
如此这般,他们三个在厨房桌子边,评判造物主及其成就。有时他们的声音彼此交错,三个世界便缠绕在一起。上帝约翰·亨利·韦斯特。上帝贝丽尼斯·赛蒂·布朗。上帝弗兰淇·亚当斯。在冗长沉闷的下午即将结束时的这些个世界。”
三个人便有三个世界,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里的造物主,三个世界便有三个上帝。我喜欢这种看法。也对约翰·亨利上帝造的世界有些垂涎欲滴。上帝老弗兰淇的世界则是麦卡勒斯的世界。
这一段一直到这一节的末尾,都非常美妙。不止因为那些对话,那些疑问,那些总是失误的表达,还因为那个夏季的厨房里,混合着三个世界散发出来的味道,你可以嗅到,那甜蜜的,伤感的,憧憬与缅怀的,逝去与未来的,存在与虚无的,混合而成的忧郁的香气。
3
弗兰淇称自己为:弗·洁丝敏。我完全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时候,也给自己改过名字,像弗兰淇一样。不止小时候,大学的时候我还改了一次。不过,最终要把这个权利交还给父母。因为过了一定时期,我们便丝毫不介意这个名字的庸俗意义。它是父母创造我们时的副产品,是一种附加的喜悦和愿望,令人微笑,值得尊重。
但某一时期,我们渴望成为自己假想中的一个人,一个成熟的充满女人气息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少女,一个儿童。而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改变一下名字而已。我们仍然要在急不可待中,慢慢摸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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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最后,约翰·亨利死了,贝丽尼斯要结婚了,弗兰淇哪里都没有去成。但是她十三岁了,她绝口不提那场婚礼,她有了玛丽。12岁的夏天她一直期待着与某人紧密相连,现在她重新找到了目标和希望。
迷惑并不阻止勇气前行。也许对于她来说,所有的冒险都是值得与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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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厨房影影绰绰,一切越来越深地陷入黑暗,而话语声盛开。他们轻声细语,他们的声音盛开如花儿——如果声音可能像花,而话语声能够开放。”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