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空气更加燥热、沉闷了。不一会,起风了。云变成了淡灰色,挤成一堆,抱成个铅灰色的大团。 风逝了。燕子呢喃而下。细细的雨丝像一根根银色的绣针,一古脑地扎向地面。 鸡整齐地排成一溜,哆嗦着翅膀,站在房檐下。傻子却得意地踏着爪,不停地用舌头舔那湿漉漉的毛。 姥姥高兴得磕了三个头,不住地叨叨着:“没白求雨,可不,说来就来了呢。”她走到窗前,满心欢喜地瞅。她的眼眶里有水珠。莫非是雨扑打进去的? 我望望窗户: 窗子关着,雨水顺着玻璃一道道地往下滴。那么,姥姥是兴奋得落泪了。 我搬了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把着窗台向外望: 雨下得更大了、更急了,地上冒起好多水泡,像我踢毽子用的铜钱。 我在想东头的老奶奶。她现在做什么呢? 对了,她怎么就一个人呢? 我真想立刻就弄明白它。我想问姥姥,可一想起老奶奶的话,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 大雨停了。草丛中的蚂蚱蹦得欢,蝈蝈也叫得脆生了。傻子满足得直尥蹶子,小鸡们不停地刨着湿乎乎的土。 姥姥抱柴做饭了。厨房里传来烧火的噼啪声和嚓嚓的切菜声。姥爷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长筒靴,拿着铁锹,跳到猪圈里起粪去了。 我穿上塑料凉鞋,向老奶奶那跑去。 山雀赶在我的前面蹦着。它们好像刚出窝,还不会高飞,只是贴着地面,吃力地抖动着稚嫩的翅膀。东北角,扬出一条彩虹,像是一座五颜六色的桥。 我屏住气推开那扇门。我怕老奶奶睡觉。 是开门使屋里亮了,还是我不小心弄出了声?反正,她马上发现了我。 “噢,好大的雨,雨好大呀!” 她奔过来,蹲下身,拍着我的脸蛋。 “奶奶,你的裙子像喇叭花。”我扳着她的肩,对她说。 她努着嘴,紧眨了两下眼睛,端着肩站起来,慢慢转一圈,又突然蹲下,惊叫道:“看对了,是像喇叭花!聪明的乖乖!” 她抱起我,推开门,绕到房后,放我到地上。 这回轮到我惊叫了。野草中开着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奶奶一种颜色掐了一朵,插在我头上。几只黄蜂嗡嗡着飞到头顶,吓得我一把抱住她。 “咋了?咋了?” “蜂子!我怕蜂子!” 她笑着,抱起我,用手抚着我的脑门,边走边唱道:“黄蜂好,黄蜂好,黄蜂不蜇我的小宝宝。给你花粉吃,给你好花粉,只要你不来,吓我的小宝宝。” 我笑了。见我笑了,她也笑得更厉害了。身子不住地抖着,我趁势滑下地,噔噔地跑进屋。 她端来一盘新煮的蚕豆,一颗颗地把皮剥掉,再把它一颗颗地送到我嘴里。那豆又香又软,我忘了回家。 “奶奶,你家怎么就你自己?” 她略微仰了下头,眼窝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又没有了。她往嘴里塞着蚕豆皮,又慢慢吐出来,弄了一裙子。 我这样问,老奶奶怎么会不伤心呢?我打算搂住她的脖子,就势撒个娇。不料,她笑着说了:“不早了,看你姥等急了。是吃饭的时候了。” “哎。”我答应着,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向门口走。推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倒忘了问了,叫什么名儿啊?”沙哑的、夹着痰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迎灯。我的小名。妈妈说,生我的时候是正月十五,天刚擦黑,还没点冰灯呢,爸爸就给我起下了这个名。” 她又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吓人的老奶奶!我一溜烟跑回家,死死地抱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