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爱上爱_怪物爱上爱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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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爱上爱

还在小时候,为了寻访幽灵, 我就走过许多幽室、洞穴、荒墟, 和星夜的树林,以敬畏的步履 追求希望——希望和死者谈心。 我呼唤幼时读过的魅人的名姓; 但毫无所见——没有答复—— 我在深思着生命的归宿, 在那甜蜜的季节,当风儿正唤起 一切沉睡的生命 传播花和鸟的音讯—— 突然,你的幻影临到我; 我狂喜地呼叫,喜得我两手紧握![1]译文引自《雪莱抒情诗选》,查良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34—35页。[1] ——“赞精神的美”,珀西·雪莱 从年青时起,珀西·比希·雪莱就对超自然现象着迷。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收集过“蓝皮书”,这是一种平装版的哥特小说读物,讲些鬼神出没的城堡、凶杀、幽灵、海盗、魔法师以及土匪强盗的故事。其中他最喜爱的一本是《彼得·威尔金斯,一个康沃尔人的故事和历险》,讲的是飞人族——它由“格伦斯”和“格萝瑞斯”组成——的故事,其中威尔金斯,是他们的普罗米修斯,给他们带来了艺术和文明。雪莱幻想有一个拥有一对翅膀的妻子,能给他生飞翔的小天使。 他觉得现实的万事万物下面都藏有奥秘,通过某种方式,他能发现它们。一些秘密的社团比如共济会和光明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他回忆说他曾细读“一些关于化学和魔法的古书……劲头十足,满是好奇,而且几乎深信不疑”。 雪莱的另一大科学爱好是天文学,他经常思索人类哪一天移居别的行星的可能性。他的堂兄弟托马斯·梅德温写道,雪莱希望,就像学生的跳级一样,人类“应该从一个星球跳上另一个星球,不断进步,直至我们都成为上帝”。 沉迷于对所有这些令人惊怖之事的幻想,经常让雪莱活灵活现做一些噩梦,他一生都是一个梦游者。像玛丽·雪莱一样,他也有“醒梦”,虽然他的实际上是幻觉。梅德温回忆说“一种无精打采和走神”会突然发生在雪莱身上,之后“他会眼睛闪动,嘴唇发抖,嗓音情绪化地颤动,某种狂醉降临身上,他像一个精灵或天使而不是人类那样说话”。 雪莱常自许为一个孤独的天才或者一个行吟诗人,但他虽四处漫游,却也喜欢成为人群的中心——以及领导者。他的生命和一生,实际上都投入让别人和他一起去实现一种想像的、更完美的存在。他那大而蓝的眼睛、高声调的让人入睡的嗓音,能把人带入他明了的胜境。打年青时起,就有四个正值妙龄的、崇拜他的妹妹,听任他编造各种幻想来摆布,他就是能说服别人分享他的梦想。对一位闺中人而言,雪莱是那么的古怪而反叛,永远都是那副梦中人的样子。 雪莱一家,是伦敦南部的苏塞克斯郡一个古老贵族家族的支系。雪莱的曾祖父曾去过美国淘金,雪莱的祖父比希就出生在新泽西的纽华克。由于他伯父的去世,比希就继承了雪莱家族这一支的家产,其中就包括菲尔德庄园。比希回到英格兰后,和两位富裕的女财产继承人私奔了,自己的财产也随之水涨船高。这与之私奔的头一位姑娘年仅十六岁,与后来雪莱坠入爱河的两位姑娘年纪相同。比希的第一位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同时也是一个继承人,即诗人雪莱的父亲,蒂莫西。 比希纯粹是一个贵族、一个梦想家,他花大量时间去建造一个他称之为“空中楼阁”的城堡。这项工程从未完成过,也从来没谁想入住过。通过一些政治关系,比希成了准男爵,虽然弄得了这个头衔,但是他对之不屑一顾。他的儿子蒂莫西,另一方面,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在菲尔德庄园过着一种乡绅的生活,同时也在议会供职。当老比希嘲笑自己儿子的时候,显示出了他的诗歌天赋: 这并非我所想 成为比希先生 但这是我儿子的念头 成为蒂莫西阁下 蒂莫西·雪莱娶伊丽莎白·皮尔弗德为妻,她是一个出身高贵的漂亮女人。1792年8月4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取名为珀西·比希·雪莱,虽然家里人总是喊他比希。在他之后,又相继出生了五个妹妹——其中一个夭折了——和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出生时,雪莱已经是十好几岁了。蒂莫西和伊丽莎白和他们的孩子之间并不亲密,雪莱总是显示出一种对他父亲恶毒的憎恨,在雪莱死后,他父亲在自己有生之年一直禁止别人使用他儿子的名号。蒂莫西本期望自己这第一个儿子能从政,但他失望了,后者只愿在文学上下工夫。于是他告诫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永远都别读书,约翰尼,你会成为一个富人的。”后来雪莱写道,“我父亲和我的思考习惯永远都不会重合。在我的童年,我被谆谆教导被强迫去被动服从。而我需要爱因为爱就是我的天职。” 雪莱的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妇人,从一些描述看来,她聪明但是缺少想像力——并不能使她的儿子完全满意。爱德华·道登——雪莱的一位权威传记作家,和雪莱的同胞谈过话——曾写到,伊丽莎白“脾气暴戾而专横”,她认为她的大儿子对打猎和钓鱼热情不够。她搭建了一个运动房,希望她儿子能顺从。有时候她会强迫雪莱和猎场看守人一道出去打猎。但是只要他们一看不见,雪莱就会带着一本书在树下歪着,让猎场看守人打足够多的兔子和松鼠,回去好向伊丽莎白交差。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菲尔德庄园里成长,对雪莱来说仍然像待在伊甸园里。他能和那些敬佩他的妹妹们在花园里嬉戏。他杜撰了一些关于住在花园里的奇妙生物难以置信的故事,比如藏匿在花园中的上古巨蛇。有时候,他会打扮成一个炼金术士,念咒作法,而他的妹妹们则乔装打扮成精灵等雪莱来召唤。雪莱和他同年纪的男孩少有接触,他习惯于年轻的女性围绕着他玩乐,嬉戏。他喜欢大自然,经常骑着他的小马驹穿过树林;妹妹海伦回忆说,他喜欢晚上溜出去看星星。庄园里还有一个水池,年幼的雪莱在那里玩船模。他一生都喜欢靠近水,虽然他从来都没学会过游泳。 雪莱很早就学会了阅读,而且开始狼吞虎咽阅读那些会成为他一生志趣的书籍。他跟随当地的一个牧师学习拉丁文;甚至在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男孩明显就显示出了惊人的记忆力,他的妹妹还记得他背诵拉丁文诗句时的情形。他很快开始创作自己的诗句了。留下来的最早的诗篇,是在他八岁时写的《猫》。这首诗的第二节显现了一种忧伤情感的张力,这已然是他以后诗歌个性的一部分了。 你们不容易猜得出 折磨这世界各住户 所有各种样式的痛苦; 和像魔鬼一样的 从可怜的灵魂降生起 就伴随着它的灾难和邪恶。[1]译文引自《雪莱诗选》,江枫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页。[1] 1802年,雪莱感受到了一次震动,他被送到了思扬贵族学院,位于布伦特福德的一所男生学校。那里可没有什么敬佩他的妹妹们由他摆布——事实上,那里只有男孩子,而且觉得他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雪莱的同班同学习惯玩一些粗野的游戏,他们认为雪莱像个娘儿们,因为他从来都不想参加他们的体育活动或者游戏。据雪莱的堂兄弟托马斯·梅德温——他也是那里的学生——回忆说,雪莱由于不知道怎么玩弹珠子、跳山羊、跳房子和打板球而饱受嘲弄。另外一个同学回忆说他“像一个穿着男孩衣服的女孩,空手打架,被鞭笞的时候就在地上打滚,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屈辱感”。也有另外的人说,因为雪莱老是对“精灵、仙女、战斗、火山之类”夸夸其谈,他被认为“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差别”。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一个小角色也许会试图变通,适应,变得和别人一样。但那不是雪莱,他宣称,在思扬学院,让他想明白了他必须改变世界。多年后在《伊斯兰的起义》的前言中,雪莱写到了这段经历。 想起伟大事迹是我的,亲爱的朋友,当一开始 来自青春的缠绕这个世界的烟云飘过 对那些时光我记忆如新,它爆发自 我精神的沉睡之中:那是一个清新的五月的拂晓, 当我在闪亮的草上前行漫步, 哭泣,我不知晓为何;直至从校舍近旁那里, 冉冉升起,那些声音,悲夫! 那不是别的是来自一个悲伤世界的回声—— 是暴君和敌对者的严酷而刺耳的冲突。 雪莱在思扬学院惟一的收获是形成了对科学的热爱,这还归之于听了亚当·沃克博士的演讲,后者是一个旅行演讲者,是化学家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的朋友。沃克给雪莱的生活引入了电学、磁学以及望远镜。这当中引起雪莱好奇的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以及其他人已经显示,电能够被收集起来,储存在一个被称为莱顿瓶(一种早期的储电器)的容器内,用来做实验。在假期的时候,雪莱便回到了菲尔德庄园,向他的那些妹妹们介绍外界正在暗中进行的各种科学研究,而她们则忧心忡忡,因为黑色火药、热气球以及“电风筝”开始出现在他那些各种名目的玩意儿当中了。当雪莱通过“电击”来治疗一个妹妹的冻疮时,她临阵脱逃,跑到母亲那里告发了,于是所有的科学试验都被叫停了。 在思扬学院两年后,雪莱去了伊顿公学,在那一待就是六年,这是他一生中在一个地方待得最长的时间。雪莱,依然顽固地憎恶游戏以及“男人的”活动,他发现现在这个学校的环境较之以前更充满敌意了。校长基特博士通常被人称为“鞭挞者”,他和学校当局对学校里的“学仆”规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种规则下,低年级的弱小者只有给高年级的学生跑腿效劳,才能得到那些恶霸的保护。在这里,雪莱受到侵扰是家常便饭,以致他得到了一个名号:“雪莱诱饵”。一个同学回忆说他经常听到走廊里雷鸣般地响彻“雪莱!雪莱!雪莱!”的喊声,大家追逐他,包围他,撞掉他胳膊下的书,推搡他,撕破他的衣服。“结果是……勃然大怒让他的眼睛像老虎的一样放光,面颊苍白,像死人一样,手足发抖,头发根根直竖了起来。”雪莱的这种愤怒的样子,只会激得大家更加奚落他。他很快就获得了一个绰号“疯子雪莱”。 在伊顿以后几年中,雪莱的情形有所好转。许多低年级学生亲近他,因为他拒绝滥用“学仆”规则。就在这几年中,雪莱迷上了一个男孩。“每天晚上当我们告别上床睡觉时,我记得我们都彼此亲吻对方”,多年后,在一些自传性的注解中,雪莱这样写道。性征中的这种强烈的双性混淆,会伴随他一生。 一个同学回忆说,他是—— 一个瘦瘦的、苗条的家伙,有着非凡的灿烂的眼睛、漂亮的头发,以及奇特的尖尖的嗓音和笑声……他住在他的导师贝瑟尔那里,搞了许多机械和科学上的试验。在一个普通的补锅匠的协助下,他发明了一个像蒸汽机一类的东西,不幸的是,这玩意儿有一天突然爆炸了,让邻居惊恐万分,也就免不了古多尔博士严厉的鞭打惩罚了。 但是雪莱的科学追求并没有掩盖他对超自然现象的兴趣。在伊顿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沃恩汉教堂的停尸房待了一晚上,紧张地等候死人鬼魂的出现。实际上,不管是否能用科学或者鬼神来解释,那个看不见的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有形的事实。 在伊顿有一位年长的老师,詹姆斯·林德医师,对雪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很支持雪莱在科学上的追求。林德曾经是英王乔治三世的御医,而且是月亮社团的一个成员,这个社团的成员还包括一些科学上的先行者,比如约瑟夫·普里斯特利、詹姆斯·瓦特以及伊拉兹马斯·达尔文。(这个社团以满月之夜才聚会以便它的成员能安全回家而得名。)林德还去中国旅行过,热衷于各种知识和新观念。他介绍雪莱去学习法语和德语,这两门语言在伊顿的古典学中并没有得到强调。在林德的指导下,雪莱开始认真研读卢克莱修、普林尼、富兰克林以及孔多塞这些思想家的作品。更重要的是,林德将一本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放到了雪莱手上。葛德文关于政府以及所有其他大的社会机构的观点,以及他乐观地认为自由的诉求会带来一种无为而治的幸福,这些都很对雪莱的胃口。葛德文所设想的未来正好吻合雪莱开始意识到的小型的自给自足的单位的重要性,通过这他想实现他精神上的探究。 在伊顿的最后一年里,雪莱写了他第一部出版的作品:《扎斯特鲁齐》,一个关于激情、背叛以及复仇的哥特故事。它有点类似他在思扬学院时狼吞虎咽读的那些时髦书。他采用了马修·刘易斯1796年声名狼藉的小说《修士》中的罪恶女主人公的名字“马蒂尔达”(后来还“借用”了其他一些元素),作为自己小说女主角的名字。(刘易斯的作品同时受到雪莱和玛丽的喜爱,在1816年那个难忘的夏日,雪莱还在拜伦勋爵的别墅见到了刘易斯。)1810年雪莱出版了这部小说;他委婉地称作者为“P.B.S”。在扉页上,非常醒目的,有摘自约翰·弥尔顿《失乐园》的题词,在文中撒旦意图通过攻击上帝最亲近的创造物来报复他。一些年后,玛丽将会在《弗兰肯斯坦》中采用相同的题词、相同的情节设置。 1810年10月,雪莱同父亲一起旅行至牛津,在那里注册上学了。雪莱的父亲曾就读过牛津,现在他想给儿子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以便他有一个好的开端。雪莱当时就读的牛津,并不是像今天这样是最好的大学。那里比较安逸,那些高材生们根本就不学无术。博德莱安图书馆[1]即牛津大学图书馆,是仅次于大英图书馆的英国第二大图书馆。[1]几乎无人问津。 在开始几天里,雪莱就遇到了托马斯·杰斐逊·霍格,一个约克郡律师的儿子,一段亲密的终生友谊由此展开。通过霍格关于他的这位朋友的传记,我们可以大致了解这个时候的雪莱:一位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佝偻着腰的年轻人,嗓门高,手上总是拿着一本书,几乎盖住了脸,在牛津大学里来去如风。虽然看起来笨笨的,但是他在看书走路时却似乎从没被别人伸出来的脚绊过。“他的容貌,他的整个脸,尤其是他的头,事实上,显得特别的小;然而最近的样子却显得无比的大,因为他的头发长而像灌木丛一样,而且……他经常猛烈地用手摩擦它……所以它看起来尤其显得粗野。”他在伊顿时得的绰号现在也流传开了;在霍格和其他人面前,雪莱承认他以及他的举动显得古怪,但他仅仅解释为:“我自己发疯是常有的事。” 霍格留下了一份回忆文字,描述了雪莱在新学校里的住处的情形: 书、靴子、报纸、鞋子、哲学工具、衣服、手枪、亚麻纸、弹药,以及数不清的药品,随着钱、长袜、油画、坩埚、包和盒子,散了一地,到处都是;似乎这个年轻的化学家,为了解析创造的神秘,已经头一次竭力去重建混乱的个人生活了。桌子上,尤其是地毯上,涂污了各种颜色的斑点,经常可能引发火灾。一台电子仪器,一台气泵,有电流通过,一台望远镜,一只大的玻璃广口瓶和接收器,被摆在所有东西中间。在他一边的桌上放着一些打开的书,一些信件,一捆新笔,以及一瓶日本墨水,这就算墨水瓶……以及一个漂亮的刮胡刀,它已经被当小刀用过。有瓶装的苏打水、糖、几片柠檬,以及一种冒泡饮料的痕迹。两堆书支撑一个钳子,举起一个曲颈瓶,下面是一盏圆筒芯的灯。我没坐上几分钟,因为容器中的液体已经沸腾起来,在桌上溅了一些新的污点,而且腾起一股烟,气味难闻极了。雪莱飞快地抓起玻璃瓶,扔进了壁炉的灰烬中,摔成了碎片,于是产生了更明显的令人不适的臭气。 他依然故我,而且非常急切而激动地向我展示各种仪器,尤其是电子设备;把手柄摇得飞快,以产生猛烈的电火花;而现在则用他那双玻璃腿站在椅子上,请求我发动机器,直到他装满(电)液体,以使他那长长的乱糟糟的头发竖起来,从发根竖起来。后来他加了几瓶电力更强的电池液体;一边和这些巨大的能量忙活着,一边以越来越高的兴致谈论着电、雷和闪电的巨大威力;描叙他在家里做的一个电风筝,打算再做一个,更大的一个,或者是一个许多风筝的捆绑物,它能从空中引来巨量的电力,一个巨大的雷暴全部火力;这个力量如果被引到某一点,将会产生最惊人的结果。 在许多方面,这就是寰球影城外景场地在一百二十二年后重塑的疯狂科学家的形象。 霍格提到了雪莱的忧郁症以及他的魅力对女人的作用。在和一个胖女人共坐一辆大马车旅行后,雪莱害怕他正在得象皮病而其他人也会受到感染。所以在一个乡村舞会上,利用医学检查的借口,雪莱把“他的眼睛紧紧贴在(女人们的)脖子和胸部上”,去“感觉她们的乳房和她们裸露的胳膊”,直到主人让他停下来。 实际上很少有女人让他停下来。霍格不无嫉妒地提到,“从他一进屋子那刻起,他就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这个家里所有女人的兴趣;不光是屋里的女主人、她的女儿以及其他女眷,甚至连女管家以及最卑微的旅馆中的女人都不约而同地受到一种愿望的激励,要不惜一切、竭尽全力去帮助和保护他的存在。” 很可能,雪莱就是大约在这个时候,享受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和女人的性经验。他写过一首诗赞美玛格丽特·尼科尔森,后者曾企图刺杀乔治二世。这首诗有一部分似乎是在讴歌口交: 轻一点,我最亲爱的天使,停, 哦!你吸走了我的魂灵: 吮吸啊,吮吸,我在发光,发热! 滚动着那疯狂的浪波, 销魂的潮流把我完全吞没。 现在再给我一个爱吻, 让你的唇重复那销魂, 无尽的吻让我窒息, 所有的生都抵不上这刻的死。 雪莱和霍格的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俩人像是情人关系,虽然没有明显的性的成分。在圣诞节放假的三十一天,是他们第一次分开,在那段时间里,雪莱给霍格写了二十三封信。雪莱有一个想法,他认为霍格应该爱上他的妹妹伊丽莎白,他经常在他妹妹面前谈起他,以至于他这个朋友虽然还没见着面,但却令人神往。 通过研读葛德文,雪莱加重了一种年轻人才有的想法,那就是任何真正的变革都需要破坏掉宗教信仰。当他和霍格在圣诞节后回到牛津时,他们开始写一本小册子,《无神论的必要性》,揭露基督教的“骗人”。这本册子让两个朋友被牛津大学开除了;雪莱借到了足够的钱,他们于是去了伦敦。被学校开除这件事导致了雪莱和他父亲之间永难治愈的破裂。他父亲给他的律师写信谈到了自己的儿子,在信中他谴责珀西出事是因为受到了葛德文的邪恶影响。“他完全是葛德文的一个信徒,”他写道,“我从来没盼望他能被说服,去按照他父母的意愿或指令作出任何服从或配合。” 拒绝他父亲提出的和无神论断绝关系同时和他的朋友霍格断交的要求后,雪莱不得不开始靠他的一支笔谋生了。他在伦敦买的第一件东西是一部名为《英格兰行吟诗人和苏格兰批评家》的诗集,是在牛津街的一家店里买的。雪莱以前从未听说拜伦勋爵这个作者,但是他对拜伦通过诗歌来报复那些曾经恶评他早期诗歌的批评家,留下了深刻印象。雪莱大声朗读诗集给霍格听,自己受到了鼓舞。 在春天,雪莱回家了,试图和他父亲以及家里讲和。他的叔叔为他作调解,于是蒂莫西男爵给了珀西一笔每年两百英镑的津贴。对别人来说这绰绰有余,但对雪莱而言,这并不够;他将会把一生中许多时间花在避免经济灾难和躲避讨债人上。在菲尔德庄园,雪莱又试图让他喜爱的妹妹伊丽莎白对霍格发生兴趣。她并不太热情,但是珀西把霍格偷偷带进了菲尔德庄园,藏在他的卧室里。然而,伊丽莎白依然拒绝见他。霍格只是在当地教堂,通过窗子瞥过一眼这个姑娘。这次配对就这么不了了之。雪莱的三个妹妹都没有结婚,而第四个生了三个孩子后,抛弃了自己的丈夫,跟了另外一个男人,搞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得不在家族内部息事宁人。 霍格回约克郡的家里,想谋求一份正式工作,留雪莱一个人在伦敦。雪莱饱受噩梦的折磨,正如在压抑之下常出现的情况一样,他又开始梦游了。他的两个妹妹,海伦和玛丽,在城里一所寄宿学校上学,雪莱经常去看她们。有一次,他遇到了他妹妹的一个十五岁大的朋友哈丽雅特·韦斯特布鲁克,她很快就成了他的另一个英雄崇拜者。在任何事上她都照搬他的观点,包括无神论。很快哈丽雅特就宣称,因为她的新的、启迪性的观点,她受到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其他人的刁难。雪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信徒。 托马斯·皮科克,另外一个年轻的作者成了雪莱的朋友,他曾经提到韦斯特布鲁克:“她的面容秀丽而白皙;她的脸色玫瑰一样焕发光彩百合一样纯洁。她的嗓音悦耳;谈吐坦率诚恳;她永远都兴致昂扬;笑得自然、发自内心而充满快乐。”海伦·雪莱认为她看起来“完全像一个诗人的梦”。虽然雪莱可能从未满怀激情地爱过哈丽雅特,但是把她从压迫她的学校、从压迫她的父亲那里解救出来的想法,增加了他对她的兴趣。“我是爱上爱了,”后来他写道,引用了源自于圣·奥古斯丁的名言,“我正在寻找什么事去爱,爱上爱。”在他向哈丽雅特献殷勤的同时,他也向霍格写道,“你尊贵而高尚的友谊,对快乐的营造,就能吸引我巨大的乐趣。” 通过阅读葛德文,珀西已经知道婚姻制度是一种奴役形式,但是读了哈丽雅特送给他的阿米莉亚·奥佩的小说《阿德琳·莫布雷》之后,他改变了主意。这部小说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以前的一位朋友写的,她后来成了约翰·奥佩(他为玛丽画的画像还悬挂在葛德文家里)的妻子,这表明一个女人和男人同居、未婚生育所带来的问题,要比她和这个男人保持婚姻关系来得更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部小说看起来基本上是建立在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生活经历上的;而对雪莱而言,生活和艺术常常是交叉的。)在8月25日,雪莱和哈丽雅特,一个是十九岁一个是十六岁,在伦敦约会,他们在一个咖啡馆里厮混了一天。晚上又坐马车去了苏格兰,在那里经过三天的旅行后,他们结婚了。 因为缺钱,雪莱给霍格写了一封信,让他来爱丁堡会合。霍格很快被雪莱的妻子给迷住了,发现她“焕发青春的光彩,健康而美丽”。雪莱启程回家,打算弄多些钱回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霍格试探着想引诱哈丽雅特。她拒绝了。雪莱听说这事后,奇怪地显得很平静,因为他在意霍格就像他在意哈丽雅特一样,他并不想失去他的这段友谊。霍格离开后,雪莱给他写信说,“我的心中没有嫉妒的位置。我的的确确每时每刻都极其相信葛德文的规划是最好的……但是哈丽雅特并不这么想。她有偏见:不过我希望她不会一直这样——目前这件事的道德判断只是根据她的是非观作出的。”显然如果哈丽雅特同意的话,雪莱会和霍格共同占有哈丽雅特。他的第二个妻子就面临过相同的问题。 哈丽雅特的姐姐伊莱扎加入他们后,这对新人开始了旅行,想找一个能定居的地方。伊莱扎比哈丽雅特大两岁,而雪莱极其憎恶她对她妹妹的影响;他把伊莱扎比作一个“令人作呕的蠕虫”。他们的旅行在湖区曾稍作停顿,在那里,他们拜访了诗人罗伯特·索锡,一个年轻时候的极端激进分子,现在变保守了。雪莱曾经一度喜欢过老诗人的诗,但是现在毫无印象了。他们最后继续进发。 雪莱曾想过建立一个公社,居住在里面的人依据葛德文的观念来生活,目标是提供一个范例指引世界达到更高形式的文明。在1812年初,雪莱和哈丽雅特成了坐落在威尔士的一个自治村的一员;稍后他想在林茅斯建立自己的自治村。这些努力都失败后,他和哈丽雅特前往都柏林,在那里,他们当街散发由雪莱执笔的支持爱尔兰自治的小册子。有时候雪莱把小册子扔进经过的马车的窗子里;他知道那些富有的旅客不会读它,但是他冀望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们会读它。接下来,这对激情满怀的夫妻到了德文郡的北海岸,在那里,雪莱以美国和法国革命时的文件为基础,搞了许多份名为《人权宣言》的声明,折好装进瓶子,让它们在大海里漂流。一位当地的官员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漂流瓶,报告说它的出现“似乎会落入那些居住在天涯海角的人的手中……而且会在他们当中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雪莱似乎采用了所有流行的动因来写这份声明:它抗议对约克郡纺织工人的残害,后者故意捣毁那些让手工工人失业的纺织机器;它也抗议作家利·亨特和他的兄弟因为在他们的杂志“诽谤”摄政王而收到拘捕令。这些原因和地点都很模糊。所有这些行为对哈丽雅特来说都是一种压力,但是她通过每一次新的激情来忠诚地支持她的丈夫。 即便那些同情雪莱的人有时候也发现他的激进有点过分。他的朋友托马斯·洛夫·皮科克曾在自己的小说《噩梦修道院》中讽刺雪莱是一个永远都不实际的社会改良家: 现在他因为改良世界的激情而麻烦缠身。他建了许多空中城堡,里面住着秘密法官以及一大帮的无神论者……当他想建立一个完美的共和国时,他授予自己对这些神秘的自由分配者的绝对统治权。他与枕头下的《可怕神秘》相伴而眠,他梦想着他们在地下洞穴里举行午夜会谈。他把整个上午用来钻研,当陷入忧郁的沉思时,就戴着睡帽在房间里兜圈子,他把睡帽拽下来像一个斗篷一样盖住了眼睛,把他那件条纹的印花布的睡袍弄得皱皱的,像是一个搞阴谋的人穿的披风。 1812年1月,因为过于焦虑,雪莱开始服食鸦片酊,这种治疗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雪莱认为他受到了他屋里房门的攻击。一个邻居听到了他的尖叫跑了过来,结果发现他不省人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后来雪莱平息了这次事件。次年,雪莱、哈丽雅特以及伊莱扎搬到了威尔士的一间屋里,当一天晚上雪莱听到某个声音时,他拿着一把枪下了楼。楼上的人听到一声枪响,立刻跑出来帮忙。雪莱说有一个男人从窗户向他开枪射击。他让妻子和小姨子回去睡觉,他和一个仆人守候着。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当仆人去了另一个房间的时候,更多的枪声响了起来。这次雪莱声称还是那个男人,通过窗子向他开枪后跑了。雪莱画了一张那个所谓刺客的肖像;它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个长着角的魔鬼形象。 雪莱已经写了许多稚嫩的诗作,但是在1812年,他打算通过诗句在诗坛获得立足。他开始写作他的第一部长诗《麦布女王》,这首诗次年出版。雪莱写作不是为了自娱自乐;他把自己视为通向社会变革的领路人,这种变革反映了美国和法国革命带来的政治变化。雪莱坦言,“诗歌……是世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而事实上,在雪莱死后很久,英国工人阶级的一个激进运动的宪章运动者,用《麦布女王》来教育和鼓励他们的后继者。 这首诗混合了两种不同的传统;它既是一个寓言式的仙女故事,同时也是一个历史的政治的论争。这首诗描绘了仙女麦布女王和她的女学生伊忒安,坐着一个魔法马车,从地上到空中旅行,她们设想了一个新的社会组织形式。在两千多行的诗句中,雪莱抨击了战争、教堂、独裁,以及肉食主义——无所不包。他鼓吹言论自由、饮食革命、联合法案以及天主教的解放。诗中附上了雪莱大量的注解,更详细地阐明他的哲学观点。 《麦布女王》也试图质疑婚姻。虽然雪莱已经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把这首诗献给了哈丽雅特,但是他认同葛德文对婚姻制度的保留态度。在注解中他写道:“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只要他们彼此相爱,自然就结合在一起:在俩人感情已经消亡后,任何法律仍然会把他们绑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因此它是一种最令人难堪的专制。”他又补充道,“爱就是自由;承诺爱同一个女人到永远,就和承诺信奉一个信条一样荒唐。” 在从事诗歌写作的同时,雪莱给威廉·葛德文写了一封信,表达了他的崇敬之情。“自从……两年前我第一次拜读您的关于‘政治正义’的大作,”雪莱写道,“我的思想为之一新,视野豁然开朗了;它改变了我整个人,熟读它,让我成了一个更智慧更进步的人。”这些话,能让任何一个作者的心为之一热。接下来雪莱还请求葛德文收他为徒,当他忠诚的跟随者。葛德文那时候的境况已近于门可罗雀了,竟然还有人奉承他,虽然雪莱笨拙地提到,他此前之所以没有提笔给这位长者写信,是因为他以为葛德文已经过世了。两人开始了书信往来,对他们俩而言,这都是人生的一个转折。 在一时冲动之下,雪莱也提出在经济上给予葛德文以帮助。葛德文当然巴不得雪莱去实现这个诺言,虽然雪莱自己也缺钱。雪莱能够弄到贷款,是因为大家都期望有一天他能成为一个可观的继承人,只要有以后还钱的契约,借钱人就会进一步投钱。但是这些金融机构,以利滚利压死人闻名,要求偿还巨额利息,雪莱在还债上陷入了麻烦。在那时,拖欠债款不仅会被没收财产,而且还会锒铛入狱。雪莱的慷慨解囊,被证明只是在他和葛德文之间插入了一根刺。 在来到伦敦后不久,雪莱和哈丽雅特就受邀去葛德文家共进晚餐。对这次拜访,哈丽雅特写道,葛德文看起来像苏格拉底,范妮·伊姆利朴素而明智,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肖像显得很可爱。通过葛德文,雪莱认识了约翰·牛顿,一个追求素食和健康的狂热者。雪莱已经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了,有了牛顿的“自然的”才是好的观念的支持后,他更坚持这种生活方式了。此前霍格曾经抱怨过他的朋友的饮食习惯:他常忘了吃饭时间,只有等他饿的时候才用餐,而且根据霍格说的,诗人经常靠面包、葡萄干、坚果、茶以及糖过活。1812年末,雪莱出版了另外一个小册子,名为《为自然饮食一辩》,其中他信心满满地声称,“实验已经清楚证实了,无论什么情况下,素食和饮用纯净水不会有疾病,身体和精神上绝对不会削弱。” 雪莱和哈丽雅特似乎为他们生的第一个孩子感到大为高兴,这是一个女孩,生于1813年6月。他们给她取名伊安忒,用的是《麦布女王》中主角的名字。不幸的是,随着孩子的出生,他们的婚姻关系开始恶化了。让雪莱心烦的是,哈丽雅特拒绝给孩子哺乳,而这一直是雪莱很热心的一件事情。雪莱有一个幻想,就是他能够任意改换性别,这样他就能自己竭尽所能地哺乳婴儿。当母乳喂养失败后,据皮科克回忆,夫妻俩雇了一个“一个他(雪莱)并不喜欢的奶妈子,而(孩子)更多是他妻子的姐姐来照看的,而后者他骨子里更讨厌。我常常想,如果哈丽雅特给自己的孩子哺乳,如果她姐姐没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相爱结婚的联结就不会这么容易破裂”。 在7月底,雪莱、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女儿迁入了约翰·牛顿的小姨子,琼·巴普蒂斯塔·查斯泰尔·德·布安维尔夫人家中,后者住在离伦敦大约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她的法国丈夫死于拿破仑远征俄罗斯的战争中。家里另外的成员是德·布安维尔夫人十八岁大的女儿科妮莉亚以及她的丈夫,一个律师,他是葛德文的另一个崇拜者。雪莱跟着科妮莉亚学习意大利语,于是一场短暂的浪漫萌发了。几个月后,雪莱给霍格写信,谈到了自己的感受: 期待女人更优秀,是我想像力最好的慰藉……但我并不习惯那种有教养的女人的温和、聪明和优雅。布安维尔夫人和她女儿的存在,与我以前缺少友谊的可叹境况形成了奇怪的对比……我看到我和哈丽雅特轻率而无心的结合的巨大灾难……已经产生了。 然而,1814年3月,雪莱同意和哈丽雅特举行第二次结婚典礼。事情起因于哈丽雅特家人坚持要这样做,因为他们担心,哈丽雅特在第一次婚礼时的年龄会使他们的结合从程序上讲是非法的,也就威胁到他们孩子的继承权以及哈丽雅特继承雪莱财产的权利。哈丽雅特正在怀着另一个孩子,但是对雪莱而言,他们的关系已经失去了激情。他把他们所有的问题归罪于哈丽雅特的姐姐,她太溺爱伊安忒了。但是在他心里,哈丽雅特也受到了怪罪。她已经丢弃了以前大声为对方读书的习惯,对雪莱来说,这意味着她提升自己心智才能的努力松懈了。而且,她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心于他的社会理想和观念了。雪莱写道,维持两人的婚姻成了一种“责任”,在给霍格的一封信中,他认为自己是诗人约翰·弥尔顿,后者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在讨厌而可怕的相互拥有的名义下,一个死板的身体和一个活泼的身体就这样捆绑在了一起。” 1814年3月,这对夫妻分离了,哈丽雅特和伊莱扎带着伊安忒去了英格兰西部乡村。等到哈丽雅特和雪莱的儿子查尔斯在1814年11月出生时,两人的分离已经是永远的了。雪莱已经遇到了另外一个人:玛丽·葛德文。 雪莱和哈丽雅特的关系,为他后来的情人开启了一种模式。他把性含混和一种男女同体感结合在了一起。对他来说,百无禁忌。“我止于不可不止,”后来他这样告诉一个朋友,“行乎所当行。”他并没有信守他的第一次婚姻,当然也就不会信守第二次。 玛丽最初见到雪莱,是在1812年11月11日,当时他、他妻子以及伊莱扎来拜访葛德文;她似乎对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印象。等1814年5月5日,他们再次相逢时,她父亲和雪莱已经成了好朋友,实际上是葛德文现在在经济上不得不依靠这个年轻的诗人。由于才从苏格兰回来,关于雪莱,玛丽听到的只是些好事情。从雪莱这一边看,由于和哈丽雅特的分裂已经发生,他对玛丽也就另眼相看了。他立马被她吸引住了,因为她的美貌、智慧、名声以及个性。“对我来说,玛丽个性中的独特和可爱,明显来自她的举止和嗓音……她的笑,是如此有感染力,又是如此惹人爱恋!”他写道。玛丽有一个高高的、光洁的额头,耀眼的白皙皮肤,淡褐色的头发,以及大大的淡褐色的眼睛。那时她十六岁,与哈丽雅特结婚时年龄相同。 雪莱认定玛丽是他一直在寻求的那种“智性美的女性象征”。然而他在他的感觉和他的忠诚之间被撕裂了。托马斯·洛夫·皮科克那时候经常去看他,提到了诗人的痛苦。皮科克称他的意志的政府“就像一个小的王国那样,遭受着本性的反叛”。他还记得,当雪莱处于一种疯狂状态时,他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眼睛满是血丝,手里紧紧抓着他那瓶鸦片酊以防不测。但是,玛丽的魅力最终还是打退了雪莱的迟疑。 在某种意义上,雪莱此前就爱上玛丽了,因为他是那样景仰她的父母双亲。1812年他就订购了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辩护》,她关于女权的观念强烈地影响了他,以至于她在他心目中成了女性的理想形象;他以她为原型,塑造了茜丝娜,即后来所写的一首诗《伊斯兰起义》中的新女性,后者“寻求法律的公正和训诫的正义/为女性,长期被损害和被污辱者”。哈丽雅特后来不无酸葡萄心理地说,雪莱爱上的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儿的理念:玛丽,对雪莱而言,是一个作为精神的战利品的妻子。他这样写她: 他们说你自诞生之日起便很可爱, 拥有荣耀的父母,你是胸有抱负的孩子 我却不苟同——对一个那时遗留这个世上的人 其生命像一个温和的不动的行星, 它以它的遗泽衣庇于你 让你光辉圣洁;直至她的声名 照亮于你,让你穿过黑暗而疯狂的风暴 它那些后世的时光为之震颤;你方能寻求 庇护,从你的先祖那里,以不朽的名声。 玛丽这边,也同样立刻受到了吸引。对于爱,她并没有什么经验。她的少女时代是在一个理念的世界里度过的,在那里,理念想当然被认为能改变世界,理念胜过世俗成规。雪莱,终生都热爱理念,他正是她所爱护的理念的化身。至于雪莱已婚且处处离经叛道的事实,对一个生长在五个孩子父母都不相同的家庭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在那样的家庭里,往来的大人们都有些奇思怪想。玛丽实际经验贫乏而智力发达,但她还不成熟,也缺乏安全感。她骨子里的激情一旦得到机会就会绽放,而事实上,她得到了。 虽然雪莱的英俊有些女人气,但这无损于他。他那沙土色蓬乱的头发包在脸上像一道光环。玛丽,则继承了她父亲的大鼻子,觉得自己毫无吸引力。而雪莱——他富于才华的谈吐和对高贵理想的献身让她着迷——喜欢她,惟一的原因是因为她对自己智慧的自信,而在那个时代,通常认为一个有妇德的女人应该含蓄内敛。雪莱成了她的良师,帮她重拾她父亲曾经中止的教导。还有谁能比一个深得葛德文哲学精髓的人更适合充当这个角色吗?对玛丽来说,雪莱就是那些被选来能够管理引导葛德文家未来的人当中的一个。 而且,雪莱还带来了冒险。他向她承认,他和一个女人陷入了不幸福的婚姻,后者并不能像玛丽那样理解他。玛丽同样在斯金纳街,陷在一个只有吹毛求疵的继母和一个感情冷漠的父亲的家庭里,她把雪莱视为她的解放之途。 他们的情感和他们在文学上的趣味是一致的。整个雪莱/葛德文/沃斯通克拉夫特圈子都是靠小说过活——他们在书本上书写他们的生活,而通过阅读和写作,他们的生活最终也受到了影响并被塑造。玛丽和雪莱是一部最浪漫的小说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而且在他们交往的一开始,生活和艺术之间就已经变得恍惚了。 他们之间的这种感觉,被托马斯·杰斐逊·霍格的描述捕捉到了,那还是他在斯金纳街初见玛丽的时候。 我跟着他(雪莱,霍格称他为比希)穿过书店,那是惟一的入口,然后上了楼。我们进入了第一层的一个房间;它的形状像一个四分之一圆。在弧的那一边是窗户;在一个半径这边是一个壁炉,在另一个半径这边是一个门以及书架,上面满是古书。威廉·葛德文并不在家。比希在房间里大步踱来踱去,导致这所粗制滥造的无主住屋的不安全的地板,在他不耐烦的脚步下颤动摇晃个不停。由于没找到《政治正义论》的来源,他似乎有点不乐。“葛德文在哪?”他问了我好几遍,好像我知道似的。我不知道,就是这样,而且我也并不在乎。他继续他并不轻松的踱步;我站在那里认那些皇皇巨著封底的英国老作家的名字,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发抖的嗓音喊道“雪莱!”一个发抖的嗓音回答道“玛丽!”然后他就冲出了房间,就像一个神射手的弓上的箭一样。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头发金黄色的,肤色白皙,实际上是苍白,目光锐利,穿着一件当时伦敦还不多见的格子呢外衣,把他叫出了屋。他消失了很短一会儿——一到两分钟;然后回来了。“葛德文出去了;不用等了。”于是我们继续沿着霍尔本散步。 “那是谁,请问?”我问道,“谁家的女儿吗?” “是。” “威廉·葛德文的女儿?” “葛德文和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儿。” 雪莱努力赚钱,以便支持葛德文的工作,他经常待在屋里。(葛德文后来也声称,他庇护过雪莱,以躲开正在四处找他的讨债的人。)到六月底,雪莱和玛丽已经是天天见面了。玛丽拿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克拉拉·简作挡箭牌,以便在葛德文夫人面前隐瞒他们的关系。两个女孩子经常结伴在卡尔特修道院学校的林中空地散步,在那儿她们能遇到雪莱。他们也去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墓地参观过。简回忆道,每当那个时候,“他们总是让我走开离他们远远的——声称他俩想探讨哲学问题。” 1814年6月26日,当雪莱和玛丽参观位于圣潘克拉斯教堂柳树下的玛丽母亲的墓地时,他俩第一次相互表白了自己的感情。雪莱后来写道:“那真是一个神圣而又令人欢天喜地的时刻,当她向我表白的时候……任何极致的想像力都难以描画。”雪莱告诉玛丽他长久以来对爱的寻求,她则回应说,她整个都是他的。现在很难从雪莱回忆当时情景的那些天花乱坠的诗句中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两人可能那时候就在那里私订终生了。 几天后,雪莱写下了下面的诗句: 在我心间你的嗓音如此甜美 恬静而惹人怜爱如同露珠 在半萎的花间;——芳唇交会 我的嘴唇颤抖;黑色眼眸抛出 让我意志屈服的秋波, 一扫而光治愈梦想的沉疴。 在7月6日,雪莱请求威廉·葛德文同意他和他女儿在一起。就在那天上午,雪莱已经贷了一大笔款子给葛德文。显然雪莱相信,按葛德文自己的信条,他会比雪莱的父母更能接受这件事。然而,即便葛德文曾经抨击过婚姻制度而且声称,只要一个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可以笑对世俗非议,他也觉得,一个已婚男人和自己女儿之间萌发的爱情对他是一种污辱,他禁止了他们之间的往来。 据葛德文夫人回忆,雪莱为拒绝一事焦虑了好几天后,有一天趁葛德文不在家时突然进入了书店,然后冲到了楼上的起居室。“他看起来相当疯狂”,手里拿着一瓶鸦片酊和一支手枪。葛德文夫人想阻止他,结果被他粗暴地推到了一边。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坐着的玛丽和克拉拉后,他说道,“他们想分开我们,亲爱的;但死亡会成全我们,”然后举起那瓶鸦片酊,“这个能让你脱离专制,”他说,“而这个,”他说,晃动着那把手枪,“会让我们重合。”雪莱这种把场面弄得很戏剧化的天赋看来从来就没有减少过。 玛丽,用她继母的话来说,“脸色白得像个鬼,”而克拉拉·简“一看到手枪就满屋子里尖叫”。泪水从玛丽脸颊流了下来,她求雪莱冷静下来离开。“我不会服食这鸦片酊的,”她说,“但只要你理智点冷静点,我答应永远都不辜负你。”雪莱似乎平息了下来,把那瓶鸦片酊放到了桌子上,离开了。 这件事之后,葛德文拼命想让自己的女儿远离雪莱。他似乎被一个恐惧缠绕着,那就是玛丽会步她母亲的后尘,追随那些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和离弃的情人。两个女孩子都被关在了家里,对葛德文夫人来说,因为她有过爱情不幸福的记忆,不希望克拉拉·简成为她的后继者。 这些措施失败了。雪莱买通了书店看门人,替他偷偷递了一封信到葛德文家,7月28日,玛丽和雪莱一起逃跑了,同行的还有克拉拉·简·克莱蒙特,她跟着他们一起出走的动机,看来似乎是因为她也想离开葛德文这个家。(雪莱他们之所以同意带上她,原因之一是因为她可能会泄漏他们的计划,另一个比较实际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的法语比他们俩更好。)两个女孩穿着一身黑,在凌晨时分离开了斯金纳街的家。雪莱带上了一点钱,在一辆轻马车里等着。他在日记里写道:“她就在我的臂弯里——我们安全了;我们在前往多佛的路上。” 还在小时候,为了寻访幽灵, 我就走过许多幽室、洞穴、荒墟, 和星夜的树林,以敬畏的步履 追求希望——希望和死者谈心。 我呼唤幼时读过的魅人的名姓; 但毫无所见——没有答复—— 我在深思着生命的归宿, 在那甜蜜的季节,当风儿正唤起 一切沉睡的生命 传播花和鸟的音讯—— 突然,你的幻影临到我; 我狂喜地呼叫,喜得我两手紧握![1]译文引自《雪莱抒情诗选》,查良铮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34—35页。[1] ——“赞精神的美”,珀西·雪莱 从年青时起,珀西·比希·雪莱就对超自然现象着迷。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收集过“蓝皮书”,这是一种平装版的哥特小说读物,讲些鬼神出没的城堡、凶杀、幽灵、海盗、魔法师以及土匪强盗的故事。其中他最喜爱的一本是《彼得·威尔金斯,一个康沃尔人的故事和历险》,讲的是飞人族——它由“格伦斯”和“格萝瑞斯”组成——的故事,其中威尔金斯,是他们的普罗米修斯,给他们带来了艺术和文明。雪莱幻想有一个拥有一对翅膀的妻子,能给他生飞翔的小天使。 他觉得现实的万事万物下面都藏有奥秘,通过某种方式,他能发现它们。一些秘密的社团比如共济会和光明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他回忆说他曾细读“一些关于化学和魔法的古书……劲头十足,满是好奇,而且几乎深信不疑”。 雪莱的另一大科学爱好是天文学,他经常思索人类哪一天移居别的行星的可能性。他的堂兄弟托马斯·梅德温写道,雪莱希望,就像学生的跳级一样,人类“应该从一个星球跳上另一个星球,不断进步,直至我们都成为上帝”。 沉迷于对所有这些令人惊怖之事的幻想,经常让雪莱活灵活现做一些噩梦,他一生都是一个梦游者。像玛丽·雪莱一样,他也有“醒梦”,虽然他的实际上是幻觉。梅德温回忆说“一种无精打采和走神”会突然发生在雪莱身上,之后“他会眼睛闪动,嘴唇发抖,嗓音情绪化地颤动,某种狂醉降临身上,他像一个精灵或天使而不是人类那样说话”。 雪莱常自许为一个孤独的天才或者一个行吟诗人,但他虽四处漫游,却也喜欢成为人群的中心——以及领导者。他的生命和一生,实际上都投入让别人和他一起去实现一种想像的、更完美的存在。他那大而蓝的眼睛、高声调的让人入睡的嗓音,能把人带入他明了的胜境。打年青时起,就有四个正值妙龄的、崇拜他的妹妹,听任他编造各种幻想来摆布,他就是能说服别人分享他的梦想。对一位闺中人而言,雪莱是那么的古怪而反叛,永远都是那副梦中人的样子。 雪莱一家,是伦敦南部的苏塞克斯郡一个古老贵族家族的支系。雪莱的曾祖父曾去过美国淘金,雪莱的祖父比希就出生在新泽西的纽华克。由于他伯父的去世,比希就继承了雪莱家族这一支的家产,其中就包括菲尔德庄园。比希回到英格兰后,和两位富裕的女财产继承人私奔了,自己的财产也随之水涨船高。这与之私奔的头一位姑娘年仅十六岁,与后来雪莱坠入爱河的两位姑娘年纪相同。比希的第一位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同时也是一个继承人,即诗人雪莱的父亲,蒂莫西。 比希纯粹是一个贵族、一个梦想家,他花大量时间去建造一个他称之为“空中楼阁”的城堡。这项工程从未完成过,也从来没谁想入住过。通过一些政治关系,比希成了准男爵,虽然弄得了这个头衔,但是他对之不屑一顾。他的儿子蒂莫西,另一方面,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在菲尔德庄园过着一种乡绅的生活,同时也在议会供职。当老比希嘲笑自己儿子的时候,显示出了他的诗歌天赋: 这并非我所想 成为比希先生 但这是我儿子的念头 成为蒂莫西阁下 蒂莫西·雪莱娶伊丽莎白·皮尔弗德为妻,她是一个出身高贵的漂亮女人。1792年8月4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取名为珀西·比希·雪莱,虽然家里人总是喊他比希。在他之后,又相继出生了五个妹妹——其中一个夭折了——和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出生时,雪莱已经是十好几岁了。蒂莫西和伊丽莎白和他们的孩子之间并不亲密,雪莱总是显示出一种对他父亲恶毒的憎恨,在雪莱死后,他父亲在自己有生之年一直禁止别人使用他儿子的名号。蒂莫西本期望自己这第一个儿子能从政,但他失望了,后者只愿在文学上下工夫。于是他告诫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永远都别读书,约翰尼,你会成为一个富人的。”后来雪莱写道,“我父亲和我的思考习惯永远都不会重合。在我的童年,我被谆谆教导被强迫去被动服从。而我需要爱因为爱就是我的天职。” 雪莱的母亲是一个漂亮的妇人,从一些描述看来,她聪明但是缺少想像力——并不能使她的儿子完全满意。爱德华·道登——雪莱的一位权威传记作家,和雪莱的同胞谈过话——曾写到,伊丽莎白“脾气暴戾而专横”,她认为她的大儿子对打猎和钓鱼热情不够。她搭建了一个运动房,希望她儿子能顺从。有时候她会强迫雪莱和猎场看守人一道出去打猎。但是只要他们一看不见,雪莱就会带着一本书在树下歪着,让猎场看守人打足够多的兔子和松鼠,回去好向伊丽莎白交差。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菲尔德庄园里成长,对雪莱来说仍然像待在伊甸园里。他能和那些敬佩他的妹妹们在花园里嬉戏。他杜撰了一些关于住在花园里的奇妙生物难以置信的故事,比如藏匿在花园中的上古巨蛇。有时候,他会打扮成一个炼金术士,念咒作法,而他的妹妹们则乔装打扮成精灵等雪莱来召唤。雪莱和他同年纪的男孩少有接触,他习惯于年轻的女性围绕着他玩乐,嬉戏。他喜欢大自然,经常骑着他的小马驹穿过树林;妹妹海伦回忆说,他喜欢晚上溜出去看星星。庄园里还有一个水池,年幼的雪莱在那里玩船模。他一生都喜欢靠近水,虽然他从来都没学会过游泳。 雪莱很早就学会了阅读,而且开始狼吞虎咽阅读那些会成为他一生志趣的书籍。他跟随当地的一个牧师学习拉丁文;甚至在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男孩明显就显示出了惊人的记忆力,他的妹妹还记得他背诵拉丁文诗句时的情形。他很快开始创作自己的诗句了。留下来的最早的诗篇,是在他八岁时写的《猫》。这首诗的第二节显现了一种忧伤情感的张力,这已然是他以后诗歌个性的一部分了。 你们不容易猜得出 折磨这世界各住户 所有各种样式的痛苦; 和像魔鬼一样的 从可怜的灵魂降生起 就伴随着它的灾难和邪恶。[1]译文引自《雪莱诗选》,江枫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页。[1] 1802年,雪莱感受到了一次震动,他被送到了思扬贵族学院,位于布伦特福德的一所男生学校。那里可没有什么敬佩他的妹妹们由他摆布——事实上,那里只有男孩子,而且觉得他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雪莱的同班同学习惯玩一些粗野的游戏,他们认为雪莱像个娘儿们,因为他从来都不想参加他们的体育活动或者游戏。据雪莱的堂兄弟托马斯·梅德温——他也是那里的学生——回忆说,雪莱由于不知道怎么玩弹珠子、跳山羊、跳房子和打板球而饱受嘲弄。另外一个同学回忆说他“像一个穿着男孩衣服的女孩,空手打架,被鞭笞的时候就在地上打滚,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屈辱感”。也有另外的人说,因为雪莱老是对“精灵、仙女、战斗、火山之类”夸夸其谈,他被认为“和一个疯子没什么差别”。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一个小角色也许会试图变通,适应,变得和别人一样。但那不是雪莱,他宣称,在思扬学院,让他想明白了他必须改变世界。多年后在《伊斯兰的起义》的前言中,雪莱写到了这段经历。 想起伟大事迹是我的,亲爱的朋友,当一开始 来自青春的缠绕这个世界的烟云飘过 对那些时光我记忆如新,它爆发自 我精神的沉睡之中:那是一个清新的五月的拂晓, 当我在闪亮的草上前行漫步, 哭泣,我不知晓为何;直至从校舍近旁那里, 冉冉升起,那些声音,悲夫! 那不是别的是来自一个悲伤世界的回声—— 是暴君和敌对者的严酷而刺耳的冲突。 雪莱在思扬学院惟一的收获是形成了对科学的热爱,这还归之于听了亚当·沃克博士的演讲,后者是一个旅行演讲者,是化学家约瑟夫·普里斯特利的朋友。沃克给雪莱的生活引入了电学、磁学以及望远镜。这当中引起雪莱好奇的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以及其他人已经显示,电能够被收集起来,储存在一个被称为莱顿瓶(一种早期的储电器)的容器内,用来做实验。在假期的时候,雪莱便回到了菲尔德庄园,向他的那些妹妹们介绍外界正在暗中进行的各种科学研究,而她们则忧心忡忡,因为黑色火药、热气球以及“电风筝”开始出现在他那些各种名目的玩意儿当中了。当雪莱通过“电击”来治疗一个妹妹的冻疮时,她临阵脱逃,跑到母亲那里告发了,于是所有的科学试验都被叫停了。 在思扬学院两年后,雪莱去了伊顿公学,在那一待就是六年,这是他一生中在一个地方待得最长的时间。雪莱,依然顽固地憎恶游戏以及“男人的”活动,他发现现在这个学校的环境较之以前更充满敌意了。校长基特博士通常被人称为“鞭挞者”,他和学校当局对学校里的“学仆”规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种规则下,低年级的弱小者只有给高年级的学生跑腿效劳,才能得到那些恶霸的保护。在这里,雪莱受到侵扰是家常便饭,以致他得到了一个名号:“雪莱诱饵”。一个同学回忆说他经常听到走廊里雷鸣般地响彻“雪莱!雪莱!雪莱!”的喊声,大家追逐他,包围他,撞掉他胳膊下的书,推搡他,撕破他的衣服。“结果是……勃然大怒让他的眼睛像老虎的一样放光,面颊苍白,像死人一样,手足发抖,头发根根直竖了起来。”雪莱的这种愤怒的样子,只会激得大家更加奚落他。他很快就获得了一个绰号“疯子雪莱”。 在伊顿以后几年中,雪莱的情形有所好转。许多低年级学生亲近他,因为他拒绝滥用“学仆”规则。就在这几年中,雪莱迷上了一个男孩。“每天晚上当我们告别上床睡觉时,我记得我们都彼此亲吻对方”,多年后,在一些自传性的注解中,雪莱这样写道。性征中的这种强烈的双性混淆,会伴随他一生。 一个同学回忆说,他是—— 一个瘦瘦的、苗条的家伙,有着非凡的灿烂的眼睛、漂亮的头发,以及奇特的尖尖的嗓音和笑声……他住在他的导师贝瑟尔那里,搞了许多机械和科学上的试验。在一个普通的补锅匠的协助下,他发明了一个像蒸汽机一类的东西,不幸的是,这玩意儿有一天突然爆炸了,让邻居惊恐万分,也就免不了古多尔博士严厉的鞭打惩罚了。 但是雪莱的科学追求并没有掩盖他对超自然现象的兴趣。在伊顿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沃恩汉教堂的停尸房待了一晚上,紧张地等候死人鬼魂的出现。实际上,不管是否能用科学或者鬼神来解释,那个看不见的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有形的事实。 在伊顿有一位年长的老师,詹姆斯·林德医师,对雪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很支持雪莱在科学上的追求。林德曾经是英王乔治三世的御医,而且是月亮社团的一个成员,这个社团的成员还包括一些科学上的先行者,比如约瑟夫·普里斯特利、詹姆斯·瓦特以及伊拉兹马斯·达尔文。(这个社团以满月之夜才聚会以便它的成员能安全回家而得名。)林德还去中国旅行过,热衷于各种知识和新观念。他介绍雪莱去学习法语和德语,这两门语言在伊顿的古典学中并没有得到强调。在林德的指导下,雪莱开始认真研读卢克莱修、普林尼、富兰克林以及孔多塞这些思想家的作品。更重要的是,林德将一本威廉·葛德文的《政治正义论》放到了雪莱手上。葛德文关于政府以及所有其他大的社会机构的观点,以及他乐观地认为自由的诉求会带来一种无为而治的幸福,这些都很对雪莱的胃口。葛德文所设想的未来正好吻合雪莱开始意识到的小型的自给自足的单位的重要性,通过这他想实现他精神上的探究。 在伊顿的最后一年里,雪莱写了他第一部出版的作品:《扎斯特鲁齐》,一个关于激情、背叛以及复仇的哥特故事。它有点类似他在思扬学院时狼吞虎咽读的那些时髦书。他采用了马修·刘易斯1796年声名狼藉的小说《修士》中的罪恶女主人公的名字“马蒂尔达”(后来还“借用”了其他一些元素),作为自己小说女主角的名字。(刘易斯的作品同时受到雪莱和玛丽的喜爱,在1816年那个难忘的夏日,雪莱还在拜伦勋爵的别墅见到了刘易斯。)1810年雪莱出版了这部小说;他委婉地称作者为“P.B.S”。在扉页上,非常醒目的,有摘自约翰·弥尔顿《失乐园》的题词,在文中撒旦意图通过攻击上帝最亲近的创造物来报复他。一些年后,玛丽将会在《弗兰肯斯坦》中采用相同的题词、相同的情节设置。 1810年10月,雪莱同父亲一起旅行至牛津,在那里注册上学了。雪莱的父亲曾就读过牛津,现在他想给儿子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以便他有一个好的开端。雪莱当时就读的牛津,并不是像今天这样是最好的大学。那里比较安逸,那些高材生们根本就不学无术。博德莱安图书馆[1]即牛津大学图书馆,是仅次于大英图书馆的英国第二大图书馆。[1]几乎无人问津。 在开始几天里,雪莱就遇到了托马斯·杰斐逊·霍格,一个约克郡律师的儿子,一段亲密的终生友谊由此展开。通过霍格关于他的这位朋友的传记,我们可以大致了解这个时候的雪莱:一位个子高高的、瘦瘦的、佝偻着腰的年轻人,嗓门高,手上总是拿着一本书,几乎盖住了脸,在牛津大学里来去如风。虽然看起来笨笨的,但是他在看书走路时却似乎从没被别人伸出来的脚绊过。“他的容貌,他的整个脸,尤其是他的头,事实上,显得特别的小;然而最近的样子却显得无比的大,因为他的头发长而像灌木丛一样,而且……他经常猛烈地用手摩擦它……所以它看起来尤其显得粗野。”他在伊顿时得的绰号现在也流传开了;在霍格和其他人面前,雪莱承认他以及他的举动显得古怪,但他仅仅解释为:“我自己发疯是常有的事。” 霍格留下了一份回忆文字,描述了雪莱在新学校里的住处的情形: 书、靴子、报纸、鞋子、哲学工具、衣服、手枪、亚麻纸、弹药,以及数不清的药品,随着钱、长袜、油画、坩埚、包和盒子,散了一地,到处都是;似乎这个年轻的化学家,为了解析创造的神秘,已经头一次竭力去重建混乱的个人生活了。桌子上,尤其是地毯上,涂污了各种颜色的斑点,经常可能引发火灾。一台电子仪器,一台气泵,有电流通过,一台望远镜,一只大的玻璃广口瓶和接收器,被摆在所有东西中间。在他一边的桌上放着一些打开的书,一些信件,一捆新笔,以及一瓶日本墨水,这就算墨水瓶……以及一个漂亮的刮胡刀,它已经被当小刀用过。有瓶装的苏打水、糖、几片柠檬,以及一种冒泡饮料的痕迹。两堆书支撑一个钳子,举起一个曲颈瓶,下面是一盏圆筒芯的灯。我没坐上几分钟,因为容器中的液体已经沸腾起来,在桌上溅了一些新的污点,而且腾起一股烟,气味难闻极了。雪莱飞快地抓起玻璃瓶,扔进了壁炉的灰烬中,摔成了碎片,于是产生了更明显的令人不适的臭气。 他依然故我,而且非常急切而激动地向我展示各种仪器,尤其是电子设备;把手柄摇得飞快,以产生猛烈的电火花;而现在则用他那双玻璃腿站在椅子上,请求我发动机器,直到他装满(电)液体,以使他那长长的乱糟糟的头发竖起来,从发根竖起来。后来他加了几瓶电力更强的电池液体;一边和这些巨大的能量忙活着,一边以越来越高的兴致谈论着电、雷和闪电的巨大威力;描叙他在家里做的一个电风筝,打算再做一个,更大的一个,或者是一个许多风筝的捆绑物,它能从空中引来巨量的电力,一个巨大的雷暴全部火力;这个力量如果被引到某一点,将会产生最惊人的结果。 在许多方面,这就是寰球影城外景场地在一百二十二年后重塑的疯狂科学家的形象。 霍格提到了雪莱的忧郁症以及他的魅力对女人的作用。在和一个胖女人共坐一辆大马车旅行后,雪莱害怕他正在得象皮病而其他人也会受到感染。所以在一个乡村舞会上,利用医学检查的借口,雪莱把“他的眼睛紧紧贴在(女人们的)脖子和胸部上”,去“感觉她们的乳房和她们裸露的胳膊”,直到主人让他停下来。 实际上很少有女人让他停下来。霍格不无嫉妒地提到,“从他一进屋子那刻起,他就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这个家里所有女人的兴趣;不光是屋里的女主人、她的女儿以及其他女眷,甚至连女管家以及最卑微的旅馆中的女人都不约而同地受到一种愿望的激励,要不惜一切、竭尽全力去帮助和保护他的存在。” 很可能,雪莱就是大约在这个时候,享受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和女人的性经验。他写过一首诗赞美玛格丽特·尼科尔森,后者曾企图刺杀乔治二世。这首诗有一部分似乎是在讴歌口交: 轻一点,我最亲爱的天使,停, 哦!你吸走了我的魂灵: 吮吸啊,吮吸,我在发光,发热! 滚动着那疯狂的浪波, 销魂的潮流把我完全吞没。 现在再给我一个爱吻, 让你的唇重复那销魂, 无尽的吻让我窒息, 所有的生都抵不上这刻的死。 雪莱和霍格的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俩人像是情人关系,虽然没有明显的性的成分。在圣诞节放假的三十一天,是他们第一次分开,在那段时间里,雪莱给霍格写了二十三封信。雪莱有一个想法,他认为霍格应该爱上他的妹妹伊丽莎白,他经常在他妹妹面前谈起他,以至于他这个朋友虽然还没见着面,但却令人神往。 通过研读葛德文,雪莱加重了一种年轻人才有的想法,那就是任何真正的变革都需要破坏掉宗教信仰。当他和霍格在圣诞节后回到牛津时,他们开始写一本小册子,《无神论的必要性》,揭露基督教的“骗人”。这本册子让两个朋友被牛津大学开除了;雪莱借到了足够的钱,他们于是去了伦敦。被学校开除这件事导致了雪莱和他父亲之间永难治愈的破裂。他父亲给他的律师写信谈到了自己的儿子,在信中他谴责珀西出事是因为受到了葛德文的邪恶影响。“他完全是葛德文的一个信徒,”他写道,“我从来没盼望他能被说服,去按照他父母的意愿或指令作出任何服从或配合。” 拒绝他父亲提出的和无神论断绝关系同时和他的朋友霍格断交的要求后,雪莱不得不开始靠他的一支笔谋生了。他在伦敦买的第一件东西是一部名为《英格兰行吟诗人和苏格兰批评家》的诗集,是在牛津街的一家店里买的。雪莱以前从未听说拜伦勋爵这个作者,但是他对拜伦通过诗歌来报复那些曾经恶评他早期诗歌的批评家,留下了深刻印象。雪莱大声朗读诗集给霍格听,自己受到了鼓舞。 在春天,雪莱回家了,试图和他父亲以及家里讲和。他的叔叔为他作调解,于是蒂莫西男爵给了珀西一笔每年两百英镑的津贴。对别人来说这绰绰有余,但对雪莱而言,这并不够;他将会把一生中许多时间花在避免经济灾难和躲避讨债人上。在菲尔德庄园,雪莱又试图让他喜爱的妹妹伊丽莎白对霍格发生兴趣。她并不太热情,但是珀西把霍格偷偷带进了菲尔德庄园,藏在他的卧室里。然而,伊丽莎白依然拒绝见他。霍格只是在当地教堂,通过窗子瞥过一眼这个姑娘。这次配对就这么不了了之。雪莱的三个妹妹都没有结婚,而第四个生了三个孩子后,抛弃了自己的丈夫,跟了另外一个男人,搞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得不在家族内部息事宁人。 霍格回约克郡的家里,想谋求一份正式工作,留雪莱一个人在伦敦。雪莱饱受噩梦的折磨,正如在压抑之下常出现的情况一样,他又开始梦游了。他的两个妹妹,海伦和玛丽,在城里一所寄宿学校上学,雪莱经常去看她们。有一次,他遇到了他妹妹的一个十五岁大的朋友哈丽雅特·韦斯特布鲁克,她很快就成了他的另一个英雄崇拜者。在任何事上她都照搬他的观点,包括无神论。很快哈丽雅特就宣称,因为她的新的、启迪性的观点,她受到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其他人的刁难。雪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信徒。 托马斯·皮科克,另外一个年轻的作者成了雪莱的朋友,他曾经提到韦斯特布鲁克:“她的面容秀丽而白皙;她的脸色玫瑰一样焕发光彩百合一样纯洁。她的嗓音悦耳;谈吐坦率诚恳;她永远都兴致昂扬;笑得自然、发自内心而充满快乐。”海伦·雪莱认为她看起来“完全像一个诗人的梦”。虽然雪莱可能从未满怀激情地爱过哈丽雅特,但是把她从压迫她的学校、从压迫她的父亲那里解救出来的想法,增加了他对她的兴趣。“我是爱上爱了,”后来他写道,引用了源自于圣·奥古斯丁的名言,“我正在寻找什么事去爱,爱上爱。”在他向哈丽雅特献殷勤的同时,他也向霍格写道,“你尊贵而高尚的友谊,对快乐的营造,就能吸引我巨大的乐趣。” 通过阅读葛德文,珀西已经知道婚姻制度是一种奴役形式,但是读了哈丽雅特送给他的阿米莉亚·奥佩的小说《阿德琳·莫布雷》之后,他改变了主意。这部小说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以前的一位朋友写的,她后来成了约翰·奥佩(他为玛丽画的画像还悬挂在葛德文家里)的妻子,这表明一个女人和男人同居、未婚生育所带来的问题,要比她和这个男人保持婚姻关系来得更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部小说看起来基本上是建立在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生活经历上的;而对雪莱而言,生活和艺术常常是交叉的。)在8月25日,雪莱和哈丽雅特,一个是十九岁一个是十六岁,在伦敦约会,他们在一个咖啡馆里厮混了一天。晚上又坐马车去了苏格兰,在那里经过三天的旅行后,他们结婚了。 因为缺钱,雪莱给霍格写了一封信,让他来爱丁堡会合。霍格很快被雪莱的妻子给迷住了,发现她“焕发青春的光彩,健康而美丽”。雪莱启程回家,打算弄多些钱回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霍格试探着想引诱哈丽雅特。她拒绝了。雪莱听说这事后,奇怪地显得很平静,因为他在意霍格就像他在意哈丽雅特一样,他并不想失去他的这段友谊。霍格离开后,雪莱给他写信说,“我的心中没有嫉妒的位置。我的的确确每时每刻都极其相信葛德文的规划是最好的……但是哈丽雅特并不这么想。她有偏见:不过我希望她不会一直这样——目前这件事的道德判断只是根据她的是非观作出的。”显然如果哈丽雅特同意的话,雪莱会和霍格共同占有哈丽雅特。他的第二个妻子就面临过相同的问题。 哈丽雅特的姐姐伊莱扎加入他们后,这对新人开始了旅行,想找一个能定居的地方。伊莱扎比哈丽雅特大两岁,而雪莱极其憎恶她对她妹妹的影响;他把伊莱扎比作一个“令人作呕的蠕虫”。他们的旅行在湖区曾稍作停顿,在那里,他们拜访了诗人罗伯特·索锡,一个年轻时候的极端激进分子,现在变保守了。雪莱曾经一度喜欢过老诗人的诗,但是现在毫无印象了。他们最后继续进发。 雪莱曾想过建立一个公社,居住在里面的人依据葛德文的观念来生活,目标是提供一个范例指引世界达到更高形式的文明。在1812年初,雪莱和哈丽雅特成了坐落在威尔士的一个自治村的一员;稍后他想在林茅斯建立自己的自治村。这些努力都失败后,他和哈丽雅特前往都柏林,在那里,他们当街散发由雪莱执笔的支持爱尔兰自治的小册子。有时候雪莱把小册子扔进经过的马车的窗子里;他知道那些富有的旅客不会读它,但是他冀望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们会读它。接下来,这对激情满怀的夫妻到了德文郡的北海岸,在那里,雪莱以美国和法国革命时的文件为基础,搞了许多份名为《人权宣言》的声明,折好装进瓶子,让它们在大海里漂流。一位当地的官员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漂流瓶,报告说它的出现“似乎会落入那些居住在天涯海角的人的手中……而且会在他们当中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雪莱似乎采用了所有流行的动因来写这份声明:它抗议对约克郡纺织工人的残害,后者故意捣毁那些让手工工人失业的纺织机器;它也抗议作家利·亨特和他的兄弟因为在他们的杂志“诽谤”摄政王而收到拘捕令。这些原因和地点都很模糊。所有这些行为对哈丽雅特来说都是一种压力,但是她通过每一次新的激情来忠诚地支持她的丈夫。 即便那些同情雪莱的人有时候也发现他的激进有点过分。他的朋友托马斯·洛夫·皮科克曾在自己的小说《噩梦修道院》中讽刺雪莱是一个永远都不实际的社会改良家: 现在他因为改良世界的激情而麻烦缠身。他建了许多空中城堡,里面住着秘密法官以及一大帮的无神论者……当他想建立一个完美的共和国时,他授予自己对这些神秘的自由分配者的绝对统治权。他与枕头下的《可怕神秘》相伴而眠,他梦想着他们在地下洞穴里举行午夜会谈。他把整个上午用来钻研,当陷入忧郁的沉思时,就戴着睡帽在房间里兜圈子,他把睡帽拽下来像一个斗篷一样盖住了眼睛,把他那件条纹的印花布的睡袍弄得皱皱的,像是一个搞阴谋的人穿的披风。 1812年1月,因为过于焦虑,雪莱开始服食鸦片酊,这种治疗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雪莱认为他受到了他屋里房门的攻击。一个邻居听到了他的尖叫跑了过来,结果发现他不省人事,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后来雪莱平息了这次事件。次年,雪莱、哈丽雅特以及伊莱扎搬到了威尔士的一间屋里,当一天晚上雪莱听到某个声音时,他拿着一把枪下了楼。楼上的人听到一声枪响,立刻跑出来帮忙。雪莱说有一个男人从窗户向他开枪射击。他让妻子和小姨子回去睡觉,他和一个仆人守候着。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当仆人去了另一个房间的时候,更多的枪声响了起来。这次雪莱声称还是那个男人,通过窗子向他开枪后跑了。雪莱画了一张那个所谓刺客的肖像;它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个长着角的魔鬼形象。 雪莱已经写了许多稚嫩的诗作,但是在1812年,他打算通过诗句在诗坛获得立足。他开始写作他的第一部长诗《麦布女王》,这首诗次年出版。雪莱写作不是为了自娱自乐;他把自己视为通向社会变革的领路人,这种变革反映了美国和法国革命带来的政治变化。雪莱坦言,“诗歌……是世界未被承认的立法者”,而事实上,在雪莱死后很久,英国工人阶级的一个激进运动的宪章运动者,用《麦布女王》来教育和鼓励他们的后继者。 这首诗混合了两种不同的传统;它既是一个寓言式的仙女故事,同时也是一个历史的政治的论争。这首诗描绘了仙女麦布女王和她的女学生伊忒安,坐着一个魔法马车,从地上到空中旅行,她们设想了一个新的社会组织形式。在两千多行的诗句中,雪莱抨击了战争、教堂、独裁,以及肉食主义——无所不包。他鼓吹言论自由、饮食革命、联合法案以及天主教的解放。诗中附上了雪莱大量的注解,更详细地阐明他的哲学观点。 《麦布女王》也试图质疑婚姻。虽然雪莱已经是一个已婚男人,而且还把这首诗献给了哈丽雅特,但是他认同葛德文对婚姻制度的保留态度。在注解中他写道:“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只要他们彼此相爱,自然就结合在一起:在俩人感情已经消亡后,任何法律仍然会把他们绑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因此它是一种最令人难堪的专制。”他又补充道,“爱就是自由;承诺爱同一个女人到永远,就和承诺信奉一个信条一样荒唐。” 在从事诗歌写作的同时,雪莱给威廉·葛德文写了一封信,表达了他的崇敬之情。“自从……两年前我第一次拜读您的关于‘政治正义’的大作,”雪莱写道,“我的思想为之一新,视野豁然开朗了;它改变了我整个人,熟读它,让我成了一个更智慧更进步的人。”这些话,能让任何一个作者的心为之一热。接下来雪莱还请求葛德文收他为徒,当他忠诚的跟随者。葛德文那时候的境况已近于门可罗雀了,竟然还有人奉承他,虽然雪莱笨拙地提到,他此前之所以没有提笔给这位长者写信,是因为他以为葛德文已经过世了。两人开始了书信往来,对他们俩而言,这都是人生的一个转折。 在一时冲动之下,雪莱也提出在经济上给予葛德文以帮助。葛德文当然巴不得雪莱去实现这个诺言,虽然雪莱自己也缺钱。雪莱能够弄到贷款,是因为大家都期望有一天他能成为一个可观的继承人,只要有以后还钱的契约,借钱人就会进一步投钱。但是这些金融机构,以利滚利压死人闻名,要求偿还巨额利息,雪莱在还债上陷入了麻烦。在那时,拖欠债款不仅会被没收财产,而且还会锒铛入狱。雪莱的慷慨解囊,被证明只是在他和葛德文之间插入了一根刺。 在来到伦敦后不久,雪莱和哈丽雅特就受邀去葛德文家共进晚餐。对这次拜访,哈丽雅特写道,葛德文看起来像苏格拉底,范妮·伊姆利朴素而明智,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肖像显得很可爱。通过葛德文,雪莱认识了约翰·牛顿,一个追求素食和健康的狂热者。雪莱已经是一个素食主义者了,有了牛顿的“自然的”才是好的观念的支持后,他更坚持这种生活方式了。此前霍格曾经抱怨过他的朋友的饮食习惯:他常忘了吃饭时间,只有等他饿的时候才用餐,而且根据霍格说的,诗人经常靠面包、葡萄干、坚果、茶以及糖过活。1812年末,雪莱出版了另外一个小册子,名为《为自然饮食一辩》,其中他信心满满地声称,“实验已经清楚证实了,无论什么情况下,素食和饮用纯净水不会有疾病,身体和精神上绝对不会削弱。” 雪莱和哈丽雅特似乎为他们生的第一个孩子感到大为高兴,这是一个女孩,生于1813年6月。他们给她取名伊安忒,用的是《麦布女王》中主角的名字。不幸的是,随着孩子的出生,他们的婚姻关系开始恶化了。让雪莱心烦的是,哈丽雅特拒绝给孩子哺乳,而这一直是雪莱很热心的一件事情。雪莱有一个幻想,就是他能够任意改换性别,这样他就能自己竭尽所能地哺乳婴儿。当母乳喂养失败后,据皮科克回忆,夫妻俩雇了一个“一个他(雪莱)并不喜欢的奶妈子,而(孩子)更多是他妻子的姐姐来照看的,而后者他骨子里更讨厌。我常常想,如果哈丽雅特给自己的孩子哺乳,如果她姐姐没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相爱结婚的联结就不会这么容易破裂”。 在7月底,雪莱、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女儿迁入了约翰·牛顿的小姨子,琼·巴普蒂斯塔·查斯泰尔·德·布安维尔夫人家中,后者住在离伦敦大约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她的法国丈夫死于拿破仑远征俄罗斯的战争中。家里另外的成员是德·布安维尔夫人十八岁大的女儿科妮莉亚以及她的丈夫,一个律师,他是葛德文的另一个崇拜者。雪莱跟着科妮莉亚学习意大利语,于是一场短暂的浪漫萌发了。几个月后,雪莱给霍格写信,谈到了自己的感受: 期待女人更优秀,是我想像力最好的慰藉……但我并不习惯那种有教养的女人的温和、聪明和优雅。布安维尔夫人和她女儿的存在,与我以前缺少友谊的可叹境况形成了奇怪的对比……我看到我和哈丽雅特轻率而无心的结合的巨大灾难……已经产生了。 然而,1814年3月,雪莱同意和哈丽雅特举行第二次结婚典礼。事情起因于哈丽雅特家人坚持要这样做,因为他们担心,哈丽雅特在第一次婚礼时的年龄会使他们的结合从程序上讲是非法的,也就威胁到他们孩子的继承权以及哈丽雅特继承雪莱财产的权利。哈丽雅特正在怀着另一个孩子,但是对雪莱而言,他们的关系已经失去了激情。他把他们所有的问题归罪于哈丽雅特的姐姐,她太溺爱伊安忒了。但是在他心里,哈丽雅特也受到了怪罪。她已经丢弃了以前大声为对方读书的习惯,对雪莱来说,这意味着她提升自己心智才能的努力松懈了。而且,她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心于他的社会理想和观念了。雪莱写道,维持两人的婚姻成了一种“责任”,在给霍格的一封信中,他认为自己是诗人约翰·弥尔顿,后者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在讨厌而可怕的相互拥有的名义下,一个死板的身体和一个活泼的身体就这样捆绑在了一起。” 1814年3月,这对夫妻分离了,哈丽雅特和伊莱扎带着伊安忒去了英格兰西部乡村。等到哈丽雅特和雪莱的儿子查尔斯在1814年11月出生时,两人的分离已经是永远的了。雪莱已经遇到了另外一个人:玛丽·葛德文。 雪莱和哈丽雅特的关系,为他后来的情人开启了一种模式。他把性含混和一种男女同体感结合在了一起。对他来说,百无禁忌。“我止于不可不止,”后来他这样告诉一个朋友,“行乎所当行。”他并没有信守他的第一次婚姻,当然也就不会信守第二次。 玛丽最初见到雪莱,是在1812年11月11日,当时他、他妻子以及伊莱扎来拜访葛德文;她似乎对在场的人都没有什么印象。等1814年5月5日,他们再次相逢时,她父亲和雪莱已经成了好朋友,实际上是葛德文现在在经济上不得不依靠这个年轻的诗人。由于才从苏格兰回来,关于雪莱,玛丽听到的只是些好事情。从雪莱这一边看,由于和哈丽雅特的分裂已经发生,他对玛丽也就另眼相看了。他立马被她吸引住了,因为她的美貌、智慧、名声以及个性。“对我来说,玛丽个性中的独特和可爱,明显来自她的举止和嗓音……她的笑,是如此有感染力,又是如此惹人爱恋!”他写道。玛丽有一个高高的、光洁的额头,耀眼的白皙皮肤,淡褐色的头发,以及大大的淡褐色的眼睛。那时她十六岁,与哈丽雅特结婚时年龄相同。 雪莱认定玛丽是他一直在寻求的那种“智性美的女性象征”。然而他在他的感觉和他的忠诚之间被撕裂了。托马斯·洛夫·皮科克那时候经常去看他,提到了诗人的痛苦。皮科克称他的意志的政府“就像一个小的王国那样,遭受着本性的反叛”。他还记得,当雪莱处于一种疯狂状态时,他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眼睛满是血丝,手里紧紧抓着他那瓶鸦片酊以防不测。但是,玛丽的魅力最终还是打退了雪莱的迟疑。 在某种意义上,雪莱此前就爱上玛丽了,因为他是那样景仰她的父母双亲。1812年他就订购了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辩护》,她关于女权的观念强烈地影响了他,以至于她在他心目中成了女性的理想形象;他以她为原型,塑造了茜丝娜,即后来所写的一首诗《伊斯兰起义》中的新女性,后者“寻求法律的公正和训诫的正义/为女性,长期被损害和被污辱者”。哈丽雅特后来不无酸葡萄心理地说,雪莱爱上的是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女儿的理念:玛丽,对雪莱而言,是一个作为精神的战利品的妻子。他这样写她: 他们说你自诞生之日起便很可爱, 拥有荣耀的父母,你是胸有抱负的孩子 我却不苟同——对一个那时遗留这个世上的人 其生命像一个温和的不动的行星, 它以它的遗泽衣庇于你 让你光辉圣洁;直至她的声名 照亮于你,让你穿过黑暗而疯狂的风暴 它那些后世的时光为之震颤;你方能寻求 庇护,从你的先祖那里,以不朽的名声。 玛丽这边,也同样立刻受到了吸引。对于爱,她并没有什么经验。她的少女时代是在一个理念的世界里度过的,在那里,理念想当然被认为能改变世界,理念胜过世俗成规。雪莱,终生都热爱理念,他正是她所爱护的理念的化身。至于雪莱已婚且处处离经叛道的事实,对一个生长在五个孩子父母都不相同的家庭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在那样的家庭里,往来的大人们都有些奇思怪想。玛丽实际经验贫乏而智力发达,但她还不成熟,也缺乏安全感。她骨子里的激情一旦得到机会就会绽放,而事实上,她得到了。 虽然雪莱的英俊有些女人气,但这无损于他。他那沙土色蓬乱的头发包在脸上像一道光环。玛丽,则继承了她父亲的大鼻子,觉得自己毫无吸引力。而雪莱——他富于才华的谈吐和对高贵理想的献身让她着迷——喜欢她,惟一的原因是因为她对自己智慧的自信,而在那个时代,通常认为一个有妇德的女人应该含蓄内敛。雪莱成了她的良师,帮她重拾她父亲曾经中止的教导。还有谁能比一个深得葛德文哲学精髓的人更适合充当这个角色吗?对玛丽来说,雪莱就是那些被选来能够管理引导葛德文家未来的人当中的一个。 而且,雪莱还带来了冒险。他向她承认,他和一个女人陷入了不幸福的婚姻,后者并不能像玛丽那样理解他。玛丽同样在斯金纳街,陷在一个只有吹毛求疵的继母和一个感情冷漠的父亲的家庭里,她把雪莱视为她的解放之途。 他们的情感和他们在文学上的趣味是一致的。整个雪莱/葛德文/沃斯通克拉夫特圈子都是靠小说过活——他们在书本上书写他们的生活,而通过阅读和写作,他们的生活最终也受到了影响并被塑造。玛丽和雪莱是一部最浪漫的小说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而且在他们交往的一开始,生活和艺术之间就已经变得恍惚了。 他们之间的这种感觉,被托马斯·杰斐逊·霍格的描述捕捉到了,那还是他在斯金纳街初见玛丽的时候。 我跟着他(雪莱,霍格称他为比希)穿过书店,那是惟一的入口,然后上了楼。我们进入了第一层的一个房间;它的形状像一个四分之一圆。在弧的那一边是窗户;在一个半径这边是一个壁炉,在另一个半径这边是一个门以及书架,上面满是古书。威廉·葛德文并不在家。比希在房间里大步踱来踱去,导致这所粗制滥造的无主住屋的不安全的地板,在他不耐烦的脚步下颤动摇晃个不停。由于没找到《政治正义论》的来源,他似乎有点不乐。“葛德文在哪?”他问了我好几遍,好像我知道似的。我不知道,就是这样,而且我也并不在乎。他继续他并不轻松的踱步;我站在那里认那些皇皇巨著封底的英国老作家的名字,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发抖的嗓音喊道“雪莱!”一个发抖的嗓音回答道“玛丽!”然后他就冲出了房间,就像一个神射手的弓上的箭一样。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头发金黄色的,肤色白皙,实际上是苍白,目光锐利,穿着一件当时伦敦还不多见的格子呢外衣,把他叫出了屋。他消失了很短一会儿——一到两分钟;然后回来了。“葛德文出去了;不用等了。”于是我们继续沿着霍尔本散步。 “那是谁,请问?”我问道,“谁家的女儿吗?” “是。” “威廉·葛德文的女儿?” “葛德文和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儿。” 雪莱努力赚钱,以便支持葛德文的工作,他经常待在屋里。(葛德文后来也声称,他庇护过雪莱,以躲开正在四处找他的讨债的人。)到六月底,雪莱和玛丽已经是天天见面了。玛丽拿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克拉拉·简作挡箭牌,以便在葛德文夫人面前隐瞒他们的关系。两个女孩子经常结伴在卡尔特修道院学校的林中空地散步,在那儿她们能遇到雪莱。他们也去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墓地参观过。简回忆道,每当那个时候,“他们总是让我走开离他们远远的——声称他俩想探讨哲学问题。” 1814年6月26日,当雪莱和玛丽参观位于圣潘克拉斯教堂柳树下的玛丽母亲的墓地时,他俩第一次相互表白了自己的感情。雪莱后来写道:“那真是一个神圣而又令人欢天喜地的时刻,当她向我表白的时候……任何极致的想像力都难以描画。”雪莱告诉玛丽他长久以来对爱的寻求,她则回应说,她整个都是他的。现在很难从雪莱回忆当时情景的那些天花乱坠的诗句中看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两人可能那时候就在那里私订终生了。 几天后,雪莱写下了下面的诗句: 在我心间你的嗓音如此甜美 恬静而惹人怜爱如同露珠 在半萎的花间;——芳唇交会 我的嘴唇颤抖;黑色眼眸抛出 让我意志屈服的秋波, 一扫而光治愈梦想的沉疴。 在7月6日,雪莱请求威廉·葛德文同意他和他女儿在一起。就在那天上午,雪莱已经贷了一大笔款子给葛德文。显然雪莱相信,按葛德文自己的信条,他会比雪莱的父母更能接受这件事。然而,即便葛德文曾经抨击过婚姻制度而且声称,只要一个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可以笑对世俗非议,他也觉得,一个已婚男人和自己女儿之间萌发的爱情对他是一种污辱,他禁止了他们之间的往来。 据葛德文夫人回忆,雪莱为拒绝一事焦虑了好几天后,有一天趁葛德文不在家时突然进入了书店,然后冲到了楼上的起居室。“他看起来相当疯狂”,手里拿着一瓶鸦片酊和一支手枪。葛德文夫人想阻止他,结果被他粗暴地推到了一边。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坐着的玛丽和克拉拉后,他说道,“他们想分开我们,亲爱的;但死亡会成全我们,”然后举起那瓶鸦片酊,“这个能让你脱离专制,”他说,“而这个,”他说,晃动着那把手枪,“会让我们重合。”雪莱这种把场面弄得很戏剧化的天赋看来从来就没有减少过。 玛丽,用她继母的话来说,“脸色白得像个鬼,”而克拉拉·简“一看到手枪就满屋子里尖叫”。泪水从玛丽脸颊流了下来,她求雪莱冷静下来离开。“我不会服食这鸦片酊的,”她说,“但只要你理智点冷静点,我答应永远都不辜负你。”雪莱似乎平息了下来,把那瓶鸦片酊放到了桌子上,离开了。 这件事之后,葛德文拼命想让自己的女儿远离雪莱。他似乎被一个恐惧缠绕着,那就是玛丽会步她母亲的后尘,追随那些只会给她带来痛苦和离弃的情人。两个女孩子都被关在了家里,对葛德文夫人来说,因为她有过爱情不幸福的记忆,不希望克拉拉·简成为她的后继者。 这些措施失败了。雪莱买通了书店看门人,替他偷偷递了一封信到葛德文家,7月28日,玛丽和雪莱一起逃跑了,同行的还有克拉拉·简·克莱蒙特,她跟着他们一起出走的动机,看来似乎是因为她也想离开葛德文这个家。(雪莱他们之所以同意带上她,原因之一是因为她可能会泄漏他们的计划,另一个比较实际的原因则是因为她的法语比他们俩更好。)两个女孩穿着一身黑,在凌晨时分离开了斯金纳街的家。雪莱带上了一点钱,在一辆轻马车里等着。他在日记里写道:“她就在我的臂弯里——我们安全了;我们在前往多佛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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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等的爱
• 谁也不是,只是爸爸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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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花四射与不羁之恋
• 欧洲最危险的人
• 幽黯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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