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的原野。大地萌生一片淡绿。 大地之中,到底有多少力量在沉睡着呢? 这股力量,每天都从大地表面渗出。且以淡绿姿态呈现出来。 街道两旁,分种着柳树。柳叶迎风摇曳。 春天已经到来。 吹过原野的风,带着青草的芳香。 街道两旁,也夹植着桃花树,那艳丽的桃色,让空海和逸势百看不厌。 两人徒步而行。 离开长安,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空海和逸势,目前来到距离马嵬驿还有一里的地方。 马嵬驿有杨贵妃的坟墓。 杨贵妃——姓杨名玉环。 杨玉环出生于唐开元七年(七一九),为蜀州司户杨玄琰的幺女。自幼父亲就去世,过继给叔父杨玄璬当养女。 开元二十三年,十七岁之时,成为当时玄宗皇帝第十八皇子寿王李瑁的妃子。开元二十八年,二十二岁之时,受玄宗皇帝宠召。 对李瑁而言,亲生的父皇玄宗,横刀夺走自己的妻子。 那时,玄宗已五十六岁。 玄宗对于抢夺儿媳妇这事,大概也有些顾忌吧,因此曾经让玉环出家为“女冠”(女道士),暂且远离世俗,并赐名“太真”。把玉环召进宫中,则是三年之后,天宝二年的事。 翌年,二十七岁的玉环,正式受封为贵妃。 已厌倦政事的玄宗,一颗心早已被玉环——杨贵妃所夺,唤贵妃为“娘子”,给予她相当于皇后的待遇及权力。 受到如此待遇的,不只玉环本人。 杨氏一门都名列高官,并与皇族通婚。三个姐姐,分别受封为韩国、虢国、秦国夫人,族兄杨钊则被赐名为“国忠”。 这位堂兄杨国忠,发挥了本身的财务秉赋,在宰相李林甫死后,握有宰相实权。 杨氏的大宅邸,墙瓦连接,竞相奢华,跟随行幸之时,各家衣饰齐一,组成惹人注目的显赫队伍。 杨氏女眷,穿着华丽的胡风长裤裙,脚履西域长靴,策马而行。 杨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引来许多人的反感。 为了能在宫庭中生存下去的权力斗争,原本就是超乎常人想象的可怕和阴湿。失败者的命运,重者抄家灭族,轻者贬谪至荒僻边地,一般也会由贵族降为平民。 权力斗争毫无止境。没有所谓“到此为止”的说法。 与其说是对于权力的欲望,不如说是一旦踏入其中,为保住身家性命,便不得不往权力更高处攀爬。 玉环也一样,若不以全家族来巩固自己的势力,便很可能保不住命了。 人们很容易因为流言或中伤,就被诛杀。 杨贵妃的敌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宫中受皇帝恩宠的嫔妃们。 不少嫔妃,因为和玉环争宠失利而被杀。 为了避免失败者的族人心生怨恨而留下祸根,一旦说“杀”,就是抄家灭族,不留余口。 杨氏一门,便是在如此这般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步步高升。 玄宗沉溺于杨贵妃的美色,给予杨氏一门过高的权力。 为政者的眼睛已被蒙蔽,周围充满了不满之声。 结果,一个名叫“安禄山”的男人出现了。 他非汉人。是粟特人(Sogdian)父亲和突厥人母亲所生下的胡人——杂种胡。 安禄山担任镇守北方边境的节度使时,因平定边境之乱,武名逐渐威扬,最后成为杨贵妃的养子,与杨贵妃的堂兄杨国忠合谋,打倒了当时的掌权者李林甫。 之后,却又与继任成为宰相的杨国忠反目成仇。 为此原因,安禄山于天宝十四年,举兵叛变。这正是后人所说的“安禄山之乱”。 最后,安禄山攻陷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他在洛阳建都,而于天宝十五年,自称大燕皇帝,改年号为圣武。 安禄山势如破竹地击败唐军,六月,哥舒翰所率的二十万六千名唐军,竟也为安禄山所击溃。 长安陷入一片混乱。 大街上到处是为了躲避战火,卷藏细软、携家带眷逃亡的人。 最后,玄宗皇帝也决定同朝臣、皇族等逃离长安,前往蜀地。 陪同玄宗的,以宰相杨国忠、杨贵妃为首,还有亲王、嫔妃、公主、皇孙、近卫军等约三千人。 趁着天尚未亮之际,一行人由延秋门离开长安。 此日,天降微雨。 一行人越过渭水,来到咸阳的望贤驿。 此时,玄宗只能以粗糙的胡饼果腹。 那日,许多百姓知道皇宫已是人去楼空,遂蜂拥而至,抢夺金银财宝,还放火烧掉了宫殿。 玄宗一行人,在小雨纷飞、夏日的荒郊野外走着。荒野之中,烟雨蒙蒙,汉代王公诸侯的陵墓,稀稀落落分散其间。 一行人抵达马嵬驿,已是翌日傍晚。 所到之地,当地的县令和百姓几乎都已逃逸。马嵬驿也不例外。 粮食已罄。 途中也有臣子和士兵脱逃,根本无法统御。 饥饿和不安,让士兵们群起鼓噪了起来。 “杨国忠昏庸误国!” 有人持如此论调。 宰相杨国忠若能与安禄山和睦相处,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杨贵妃狐媚惑君!” 也有人如此主张。 因那个女人蛊惑了英君,才让皇帝怠忽国政。 附和的意见,此起彼落。 “杨国忠该死!” 不知谁起头喊叫。 “杨贵妃该死!” 不知谁随后喊叫。 “杨氏一门,都该诛杀!” 以护卫身份随侍的龙武将军陈玄礼及士兵们,也异口同声地吶喊呼叫。 叛变了! 士兵们立刻行动,想诛杀杨氏一门。 杨国忠和其家族。 杨贵妃的三个姐姐。 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从驿馆窗户目睹了这一切。 亲眼看见锋利的枪尖贯穿自己堂兄和姐姐们的脖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只剩一个祸根,就在驿馆之中——” 陈玄礼站在门前高声喊叫。 祸根——指的就是杨贵妃。 杨贵妃可说有罪,也可说无罪。 因为有杨贵妃,杨国忠及其一族才会飞黄腾达。 但此时的局势,紧迫得根本也无从追究原因和判断是非善恶了。 陈玄礼已经斩杀杨氏一门。 玄宗若饶了杨贵妃,就会成为留在皇帝身旁的惟一活口,很明显地,杨贵妃不久将会找上不共戴天的仇敌陈玄礼复仇。 对于陈玄礼而言,除了将杨氏一门斩草除根之外,自己将别无活路。 答案只有一个。 玄宗终于下令宦官高力士处死杨贵妃。 高力士带着杨贵妃来到驿馆中庭的小佛堂前,以一条布巾缠在贵妃粉颈绞死了她。 陈玄礼确认尸体无误后,士兵们方才有如吃下定心丸般平静了下来。 贵妃的尸体,就埋葬在离驿馆不远处的原野。 据说是在入蜀街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脚下。 之后,玄宗平安抵达蜀地,在那里住了一年有余。 安禄山则在洛阳失明,且为毒疮所苦。 爱妾段氏此时为他产下一子。安禄山想废太子庆绪,改立亲生子,此事被庆绪得知,反被庆绪所杀害。 《新唐书》曾有如下记载: 是夜,庄、庆绪,持兵扈门,猪儿入帐下,以大刀砍其腹。禄山盲,扪配刀不得,振幄柱呼曰:“是家贼!”俄而肠溃于床,即死。年五十余。 玄宗于至德二年(七五七)十一月,重返长安。 据说,玄宗一回到京师,就想改葬贵妃,后因周围臣下反对始作罢。 以上是空海从相关史书中耙梳得到的知识。 马嵬驿就要到了。 【二】 “空海喔,” 逸势向走在身旁的空海说, “不知她幸福吗?” 语气一反常态,感慨万千。 “谁啊?”空海问道。 他边走边眺望原野上淡淡的一片绿。 “我是说贵妃杨玉环——” 一路上,空海把自己调查所得告知逸势。对于这段故事,逸势好像很有感触。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说到贵妃,她可说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吧?” “嗯。” “不过,那般死法实在叫人——” “若不是那般死法,你又感觉如何呢?”空海反问。 “嗯……” 逸势歪着头,短暂沉默后喃喃自语: “我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我有时连自己的事都不懂,更何况是身份不同、而且还不是男人的女人,真的是不懂——” “是吗?” “对了,空海。在故乡时,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老是满怀不平和不满。我迫切希望自己的才华能够广为人知,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才华——” “——” “在故乡,我是不幸的……” “——” “来此之前,我还在想,大唐的话,或许有人能理解我的才华,没想到来后一看,在这儿只令我更加感到自身的卑微而已。像我这般才华的人,此地多得无以数计。如今我最思念的,竟是曾让我以为陷于不幸境地的日本了。不过,若问我现在不幸与否——” “如何呢?” “我也搞不太清楚。” “——” “虽然不清楚,不过,空海啊,能够认识你,我真的觉得很好。至少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或许可以说比那时候更幸福——” “——” “我是这么想的,空海。贵妃既是幸福,也是不幸的。其实,幸与不幸不是一直存在每个人身上吗?以钱财之事来思考,就可以明白。有钱固然可以免除生活的劳苦,却得担心钱财的遗失。有个心仪女子陪伴身旁固然可喜,却得苦恼不知哪一方会移情别恋。” “嗯。” “不管是谁的一生,到底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啊。” 与其说逸势对着空海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会去设想幸或不幸的问题。” “杨贵妃吗?” “嗯。” 点过头后,逸势就默不作声了。 两人无言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上。 “喂,逸势——” 空海叫住逸势, “或许你是超越我很多的好男人呢。” “空海,我觉得你好像在说我是傻瓜。” “不,不。我是真心的。” “好男人吗?” “嗯。” “可以单纯地为这话而高兴吗?” “可以。你真是个好男人。” 逸势忽然露出小孩般腼腆的表情,一本正经说: “别说了,空海。” 接着深深吸进一口气,再铭感五内地吐出。 “已经够开心了。” 【三】 山坡出乎意外地陡峭。 坡地的土被挖成阶梯状,为了防止雨水冲走阶梯,以圆木顶住阶梯。 不过,一半以上的阶梯都已倾圮。雨水把土和圆木都冲毁了。 空海和逸势顺着坡路爬上去。 那是一片槐树林。 随着阶梯的攀高,空海和逸势的上方,尽是刚刚萌出的淡淡新绿。 午后阳光,照射在这一大片新绿上,闪耀着光芒。 他们就走在从枝叶间穿射过来的阳光之下。 “虽说是贵妃的坟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场啊。”逸势说。 从此处开始,山路更加陡峭。 以“祸根”之名被杀的贵妃,坟墓当然不会有多豪华。 途中,逸势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的空海,低声说: “喂,你听到没?” 不用说,那声音当然也传到空海的耳里了。 是人声。 男人的声音——仿佛念经般的低微声音。 声音从山坡上方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人的声音。” “啊,没错。”空海答道。 听起来像是什么诗句。山坡上应该有个男人在吟诗。然而,那声音很低微,不像在吟唱,而且断断续续,所念的也不是固定的诗句。 有时候反反复复,同样的字句再三重复。 总觉得是有些耳熟的诗句。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空海一边倾听那声音,一边徐徐往前走。 逸势紧跟在后头。 两人爬上坡。虽说坡上,却非坡顶,而是山坡中途。 那儿有块砍除树木、整理过后的小空地。 空地正中央,立了块石碑。 花岗石般的黝黑碑石上刻着: “杨贵妃墓” 墓碑前,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时而凝视墓碑,时而环视四周槐树枝梢,口中念诵着诗句。 他似乎没察觉到空海和逸势的身影。 穿过槐树枝梢的光影,对半洒落在空地。 男人以手紧贴墓碑,仿佛在爱抚挚爱的人一般,又好像在玩味着那种感触。 坟墓一旁,有块大岩石,露出地面。 男人可能累了,坐在石头上,凝视着坟墓,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种既非哀痛、也非悲伤的深刻苦闷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 这时,正好有天光树影洒落到男人脸上。剎那间,男人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了。 男人当然不是在哭泣。 空海和逸势情不自禁站在男人看不见的槐树后方默默注视着。 不久,男人又缓缓地像是念经般低声吟唱起那诗句来了: 汉皇重色思倾国 御宇多年求不得 这时,空海从树干后方走了出来。 杨家有女初长成 空海念出该诗的续句,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直望着空海。 “养在深闺人未识……”空海接念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男人喃喃出口。 他紧盯着眼前的空海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方才脱口而出的诗句,那是——” “那是一首尚未完成的诗?” “是的。正是如此。” “您在此不断反复自语,谁都可以记住了。” “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这里。” 男人脸色白皙,神情有些憔悴。 容貌及体格稍嫌瘦弱。黑色瞳孔看似即将崩溃。 然而,从双唇形状看来,内心深处似乎隐含着一股强硬精神。 “真是失礼,打扰您了吧?白官人——” “咦?怎么连在下姓氏都知道呢?” “让您受惊,真是抱歉。我是从‘胡玉楼’玉莲姑娘口中得知尊姓大名的。听说您经常跟‘胡玉楼’索取笔墨,书写诗句。前些日子,我还拜读了您写坏丢在房内的诗句。正是白官人现在所吟咏的。” “喔……” “请容在下自我介绍,敝人是从倭国来的留学僧空海。” “就是治好玉莲手腕的那一位吗?” “正是。” “我曾从玉莲口中听说你的事情。话说回来,你的唐语讲得真好,来大唐很久了吗?” “不,只有七个来月。” “你的唐语,讲得根本和我们一样。” “这是我友人橘逸势,也是从倭国来的留学生。” “在下姓白,白居易。” “我们还读过您的另一首诗。是以‘白乐天’之名所写的《西明寺牡丹花时忆元九》——”空海说出诗名。 “那一首也读过吗?” “我和逸势目前住在西明寺。” “原来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给你们看的吧?” “是的。”空海点点头。 白居易——白乐天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空海和逸势默默地等待白乐天开口,不过他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进肚子里去了。 “不过,从倭国来的人为何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白乐天回过神来问道。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 “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诚如白乐天所言,杨贵妃埋葬此地已经过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空海还是逸势,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 “实在说,是因为向您请教李白翁《清平调词》的缘故。读过那首诗后,才突然想到这里来的。” “喔……” “乐天先生,那您又为何来到这里呢?两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们一样还在‘胡玉楼’吗?” “同样的理由。” “同样的理由?” “我也是看了你们给我的《清平调词》,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身为秘书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于名利,其实是可以偷闲到处游逛的。” “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 “我对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经常像今天这样,到和杨贵妃有关联的地方走走。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 “是的。” 空海答道。白乐天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美的恋情。” “的确如此。” “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不是如此。” 白乐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之的亢奋。 “并非如此的!”白乐天说。 “什么并非如此?” “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断的美。我可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那种亲手挖出自己肠子,宛如喷火一般的哀痛和苦闷。正因为项羽当时已视死如归,才做得出来吧。不过 ——” “您是想说,您不了解贵妃和玄宗之间所发生的事吗?”空海问。 诗人微微摇头。 “不是的。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美,在当时已绚丽地完结了。也可以说,两人的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 “——” “那段恋情,没有我置啄的余地。” “若是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呢?” “或许还有我登场的机会。玄宗在不得不杀死贵妃时,既慌张又万分犹豫,手足无措地替贵妃辩护,结果,你们知道吗?最后,他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换句话说,为了自保而答应处死贵妃。而且,也无法像项羽般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宦官高力士行刑。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让人不忍卒睹……” “——” “不过,我却很喜欢这其中所显现的人性。我很在意他们的恋情。我想,在两人的故事中,或许有我登场的机会。不,肯定有。在我心中,在我脑海里,确实有这个把握。确实得近乎痛苦 ——” 诗人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 只是,我却无法以文字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述这个故事。” “您是想把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写成诗吗?” 空海如此一问,白乐天突然闭口不语。 他的神情变得平静许多了。 “啊,好像说得太多了。” 白乐天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站起身子。 “请留步,乐天先生。若您不急着走,我还有事想请教 ——” “什么事?” “贵妃被高力士绞杀时,缠住她脖子的是什么布呢?” “绢布。”白乐天说。 “绢布?!”逸势大叫。 “也有人说是漂白布,我相信绢布的说法。但是,绢布又如何呢?” “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李白翁的《清平调词》,当时贵妃真的编演成舞了吗?” “我当然不曾眼见,但想来应该如此。”白乐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