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娱乐,不至于死
2012-11-05
应美女之邀,不得已凑成一篇书评。
我们今天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面对这个时髦的问题,我们的敬畏程度应丝毫不亚于追问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有意思的是,这些一度令人敬畏的追问如今被解构为千奇百怪的滑稽段子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并非没人注意到这些问题,只不过是没有人当真去思考其答案。
这或许解决了一个“场外”问题,即为什么尼尔波兹曼一方面批判电视文化的快节奏、无聊以及语无伦次,另一方面又让这本书的装帧遍布“咆哮”的痕迹。“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更有意思的是这本书骇人的名字——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我以为,也许正是因为公众对一些严肃问题,或者说思考问题这件事本身的麻木,作者才不得不振臂高呼,以一种警世预言一般的行文方式夺人眼球。事实证明,尼尔波兹曼完成得相当不错。正如这耸人听闻的书名,它同时也耐人寻味地提出一个观点——amuse ourselves,即娱乐主体与客体均是我们自己。对此,尼尔波兹曼有更为精妙的论述,他提到路易斯芒福德对他的启示,“分分秒秒的存在不是上帝的意图,也不是大自然的产物,而是人类运用自己创造出来的机械和自己对话的结果”,最后得出“我们的语言即媒介,我们的媒介即隐喻,我们的隐喻创造了我们的文化的内容”的结论。揭露出电视文化很大程度上是自己跟自己玩耍的悲哀本质,这早已不是咆哮,而是富有洞见的教诲。
这难道不发人深省吗!我们今天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尼尔波兹曼告诉我们,那是一个由我们自身的期待所建筑的世界。李普曼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提出“拟态环境”,阐释了我们理解外界源自大众传播。尼尔波兹曼进一步提出“伪语境”的概念,“伪语境的作用是为了让脱离生活、毫无关联的信息获得一种表面的用处”,这种表面的用处便是娱乐,正如流行语“认真你就输了”一样,我们身处的世界本就无需严肃对待,地震、海啸、政变、游行轮番上演,看了就看了,没有然后。如果说“拟态环境”旨在模拟,那么“伪语境”的重点便在其虚拟性,一种对海量信息的关联与重要性的虚拟。
书中大篇幅围绕着电视展开的论述实际上都建立在“伪语境”的前提预设下,譬如面对许多新闻,人们往往无能为力,这种无能为力更多体现在一种与己无关的心态上,或对日复一日的“要闻”的麻木上;又如“伪语境”的建立转移了公众,尤其是年轻一代人的兴趣爱好,致使我们对历史的遗忘。这一点于中国人而言或许感触颇深,中国功夫片的高产却没有引发多少对中国功夫的探寻,咏春拳究竟是否一开始就是近身格斗,李小龙为何在好莱坞展示频繁的踢腿动作?事实上,为了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武术便不单单是武术,功夫的施展讲究的是影视美学,线条的延伸到旋转的冲击感等。事实上中国功夫的传承从没间断,令其受到巨大冲击的不是政治压迫,反倒是经济上的原因。年青一代注意力的转移,对功夫不再感兴趣,对更多历史的遗忘是让人扼腕的。在这里引用书中的文字作个小结,“导致历史消失的是人们事不关己的态度,而不是他们的固执与无知”。
然而《娱乐至死》的真知灼见不止于分析作为一种纯粹载体的电视,更重要的是它分析了作为“元媒体”来理解的电视。尼尔波兹曼写道“关于电脑的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就是,我们对于它的任何了解都来自电视。电视已经赢得了‘元媒体’的地位——一种不仅决定我们对世界的认识,而且决定我们怎样认识世界的工具”。
什么是元媒体?也许是翻译的缘由,这是书中少有的略显艰涩的地方。而在罗杰斯的著作中,我们见识了贝特森的“元信息传播”(简称“元传播”)的思想。罗杰斯写道“……元传播的能力,即能够理解一种情景是有约束力的,并且能够上升到一个更高的抽象层次,以便逃脱这种约束”。他仿佛是在论述一种关于传播的传播,那么元媒体是否也可以粗浅地理解为关于媒体本身的思考。媒体作为传播工具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们脑中关于外界的图景,那关于工具本身的思考呢?是否也影响着这些图景的形成?
“20年前,‘电视到底是塑造文化还是仅仅反映文化’这个问题曾引起许多学者和社会批评家的广泛兴趣。随着电视逐渐成为我们的文化,这个问题已经被遗忘了。我们不再谈论电视本身,我们只谈论电视上的东西,即它的内容。”正是本着这样的忧虑,尼尔波兹曼首创了媒体生态学,在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在跳出内容研究的框框,思考工具本身,从认识论的角度多加阐释,开辟一条新的研究路径。
这些努力都是值得尊重的。因为这涉及一个学者的研究立场的问题,如果你要批判一样东西,你一定要先了解它,更重要的是,你不能把自己和他人拉开界限,设立双重标准,一边批判一边就范。正如尼尔波兹曼不时提到的,“我对这些所谓‘垃圾’的喜爱绝不亚于其他任何人”,“虽然电视削弱了人们的理性话语,但它的情感力量是不容忽视的”……这或许也是作者的语言文字读来总是可亲可敬的原因之一吧。
到最后我们还是要解决一个问题,如何应对电视。《娱乐至死》给了一个颇有禅机的结尾,无外乎是提醒我们思考,思考,再思考。在此之前他还用了大约一章来阐释教育应该做些什么。我以为,异国经验值得参考,但究竟是否如同作者所批判的那样还值得商榷,仅在电视节目收费问题上即可引起许多不同。有时候这种语重心长的教诲难免有些言过其实——电视语言的混乱不堪,宗教场景的娱乐呈现,教学与电视之间的逻辑怪圈……这类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争辩是很难终结的,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做的便是保持清醒,保持思考的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