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愿意去乌托邦
2011-01-15
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时,我一度以为乌托邦是个和理想国一样美好的词。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两个词的具体含义,我以为大凡是“不存在的地方”总是值得追求的好地方,尤其当它扯上“理想”“邦”“国”这样崇高的字眼时。
到我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文学青年时,我读到了一个新鲜的名词,“反乌托邦小说”。于是我想为什么要反乌托邦呢,那会我正在上高三,跑去买了两本《美妙的新世界》,一本送给前男友,一本自己读。结果他读了三五页,我读了三五十页,便不了了之。
前些天我又抽出这本书来读,发现它真不是一份送人的好礼物,当时那种令我没有再读下去的厌恶感原来并不是来自那些难以理解的科学名词,这真是一本令人毛骨悚然的书。
书中“美妙的新世界”几乎完全符合柏拉图对理想国的构想:国家被分为若干个阶层——人类经基因控制孵化诞生,在培养瓶里就被分成了从阿尔法α到伊普西龙ε的五个阶级;正义是各司其职,互不侵扰——五个阶层的人自出生始就被规定了不同的工作性质,高级的阿尔法可以做总统或是孵化中心主任,而最低级的伊普西龙在培养瓶里就把基因改造得嗜热或者嗜寒,他们终生都将是钢铁工人或者煤矿工人或者其他低等工种,不同阶级的人分工明确,一切都井然有序;共妻共子,生下来的孩子由官员抚养——在新世界里不再有“爸爸”或者“妈妈”,性生活不再具有生育功能而变成一种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培养的自由娱乐方式,所有人都从被严格设置条件的培养瓶里诞生,然后按照不同的阶级统一抚养成人。
按今天的观点来看,书中的新世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和谐社会”。在这里所有人都习惯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视任何工作环境和工作强度为最大的幸福,因为“幸福和德行的诀窍是爱好你非干不可的工作”。在这里没有任何混乱,任何阶级都万分和谐地共处,因为他们从幼年每晚都会接受睡眠教育,在“稳定就是一切”“真理是一种威胁,科学危害社会”之类的话语声中入眠并且让这些句子成为脑海中不可磨灭的理念。在这里没有家庭,没有爱情,没有书籍和花朵,爸爸妈妈变成异常粗俗让人面红耳赤的词,性滥交是正常人的美德而专情成为怪胎的特征,婴儿们一接触到书本和花朵就会遭受电击致使他们终生都憎恨这两种事物,但当人们从出生开始就热爱他们被设置好的命运,还有谁需要家庭、爱情、艺术、美这些会带来激情、痛苦、不安与狂喜的玩意?当人们在稍有不愉快的时候便可以服下唆麻来享受飘飘欲仙的快感,谁还需要有代价的幸福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在美妙的新世界里,在这个“和谐社会”里,人和人没有任何的个性差别,他们都是国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他们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创造,只需要接受与生俱来的命运。每个人都很幸福,每个人都“被幸福”。(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CCTV经济台前几天的全国民众幸福感调查里表示,全国只有11%的民众感到不幸福,看来要成为“美妙的新世界”,还要再给点力啊。)
赫胥黎在后记里有这么一段话:“一个真正有效率的集权主义国家应该是大权在握的政治大亨和他们的经理大军控制着整个奴隶人口。而对奴隶不用威胁,因为奴隶喜欢奴役。培养他们喜欢奴役是现在的集权国家分配给宣传部门、报纸编辑和教师们的任务”。
乌托邦离我们远吗?乌托邦从来都是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在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面目出现,有时它叫做理想国,有时改称大洋国,有时叫做集权主义国家,有时改名美妙的新世界,以后可能会把自己叫做和谐社会,也可能被意译成乌有之乡。
谁愿意去乌托邦?
谁爱去谁去。反正在这个问题上我选择赞同尼古拉斯·贝加耶夫的话:“看来乌托邦要比我们过去所想象的更容易实现。事实上我们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更痛苦的问题:怎样增避免它终于实现?……乌托邦是会实现的,生活正向乌托邦前进。一个新的世纪也许可能开始,那时知识分子和有教养的阶层会梦想着以种种方式逃避乌托邦,返回非乌托邦的社会——那儿并不那么‘完美’,却更自由。”
精英阶层的“完美”往往是反人类的,而人性所真正需要的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