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食,因为热爱所以诚实
2015-07-07
华裔美国女作家林留清怡在经历数年的中国美食大冒险后,集成了这样一本书——《Serving the people》,繁体版直译成《味人民服務:從小麵攤到五星級餐館的奇妙歷程》,而简体版却似乎别有意味地译成《寻味中国》。不论是笔调还是跨文化观察方式,这本书无疑可作为何伟《寻路中国》的姊妹篇,无非前者从食物入手,后者开车游历体验,何伟是金发碧眼的美国人,而林留清怡却是黄皮肤黑眼睛的ABC。
在这一点上,倒是跟何伟老婆张彤禾的立场更接近,她也来到中国,去结识东莞工厂的女孩,然后写了一本《打工女孩》。大家的都有个“中国根”,林的高明之处是并没有一味地去寻找那个虚幻的“根”。除了长相和偶尔和家人一起吃的山寨中国菜,别无任何联系,你不能要求一个土生土长在加州的女孩去怀着莫须有的乡愁。
比起张彤禾的拼命代入,林留清怡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一点,我并不是中国人,我的舌头、我待人处事和观察世界的方式都是美国的。这也许是为何比起《打工女孩》,《寻味中国》读起来更真诚有趣的原因。
因为对这片陌生故土上美食的好奇,她来到中国,从诡异的烹饪学校开始,又到山西面摊和“馅老满”饺子馆,甚至味精工厂的探访,接着到上海外滩的高档餐厅黄浦会实习,最后到寻找完美的小笼包的一趟扬州之旅结束。这几段经历涵盖了各个层次,里面出现了不少和她有过深交的人物:烹饪学校的王主任、面摊老板张师傅、上海美食评论家江礼旸、黄浦会的厨师小韩和老板梁子庚先生,每个人都有他们的传奇经历,有想要去的地方,他们的表达就是浓缩了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比如经历过文革、上山下乡的王主任对所有的事都是一股经验论,“做菜好比开车,学个套路而已,就那么简单”。
从农村出来北京打拼的张师傅阴差阳错成了厨师,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自己老板,能够赚点钱寄回家。
报社记者出身的江老师是典型的上海式恃娇恃宠,被各路餐厅请吃饭写软文,这起初让作者感到反感,当她在中国待了那么多年后,好像扭转过来,“终于意识到我不能拿美国那一套道德标准来衡量这里的人和事”。一个收红包的美食评论家也许不是最专业的,但“我很欣赏他对食物和写作那股真挚的热情”。满腔正义感开始打折扣,这才是了解中国的开始。但至少她对自己是诚实的,直言不讳,“吃过的小笼包中,黄浦会的并不是最好的,虽然费了很大功夫,但还是少了点什么。”忠于舌尖的直觉,这应该是美食热爱者最基本的素养,我们没法儿对食物说谎。
最喜欢的一节是写上海的“音餐厅”的,一间由日本老板开的创新上海菜馆,每晚由同一位厨师邓师傅烹制食物,老板像在日本一样于玄关迎接客人,属于比较亲民的街坊餐馆。邓师傅也是位传奇人物,少见地有着喝现磨咖啡的习惯,在德国波恩混过几年,回来后四处旅行,又在贵州的馆子里打过工,他做的菜不花哨,但是很踏实,让人安心。
林留清怡在这里引用了她认识的一位旅游杂志编辑说过的话,“最好的餐馆和最喜欢的餐馆压根就是两码事”,在这里,就是黄浦会和音餐厅,最好的餐馆可以作为体验,而最喜欢的餐馆才是最常想去的,高高在上的女神终究没有青梅竹马的那份放松自在。菜式简单、摆盘不那么精美,环境不那么精致优雅,这又有什么关系,好吃不就行了。
对于“地道”,作者这样写道:我在音餐厅领悟到,对于是否“地道”的看法是相对的,我人在上海,吃着上海厨师做的上海菜,但有些人却认为这不是地道的上海菜。……大家口口声声说“地道”二字时,并没有考虑到食物也是与时俱进,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食物反映了起源地,而起源地本身也在变化。
这也是自己在很多地方吃东西时感到的疑惑,究竟什么是正宗,究竟为什么非要追求正宗?好吃不就行了么。何况上海菜本身就是个暧昧的概念,是本帮菜呢,还是殖民时期融合各大风味的菜系,还是新派创意菜?谁也没法儿给个定论。当年的名厨梁子庚渐渐变成了个生意人,林留清怡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难得下一次厨,而且有回把鸡丁炒糊了。很多产业化的餐馆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失掉了些许风味,只有严格把控质量的食物。
《寻味中国》给我最大的启发是要忠于自己并且勇敢地说出喜欢或不喜欢,即使对方是从未获得过差评的顶级餐厅,还是油迹斑斑的路边小吃店,我们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