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美丽的新世界
2010-05-30
如果有唆麻,富士康的那些年轻人应该不会选择跳楼,本该在心中的热血也就不会白白涂在地上。如果有唆麻,也不会有人选择去幼儿园砍小孩。如果有唆麻,也不会有人选择以自焚抗拒政府。如果有唆麻,也不会有人选择倾家荡产上访最后“被精神病”。如果有唆麻,我可能就不会在这里写博客。吞服1克唆麻,和谐的欢快立即降临,一切叫人稍有不爽的想法烟消云散。
唆麻真牛逼。这是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里设想出的一种高科技产品,出现在并不算太遥远的二十五世纪。它的功能很简单,也很复杂,人只要吃了一点,一切有碍于内心欢愉的想法都彻底消失,一个可以满足一切欲望的虚幻世界出现在你面前,“美丽新世界”中称之为“度唆麻假”。可以说,唆麻就是“美丽新世界”的象征,从生理出发,满足欲望,消灭思想,让一切归于平和——也就是“和谐稳定”。
《美丽新世界》被奉为“反面乌托邦”经典,在美国现代图书馆评出的20世纪百本最佳英文小说中,位居第五。赫胥黎在书中构建的未来极权世界向来被看作对极权主义的“无情批判和嘲讽”。但是,我觉得,如此立场坚定地给此书定性过于武断。
“美丽新世界”是一个高度技术理性统治的世界,统治者以严谨的技术手段控制着全局,甚至约束着技术本身,几近完美。生活在美丽新世界里的“人”,事实上已完全成为生物制品,他们被高效率地批量生产,从胚胎时期便开始接受各种条件设置,并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被严格分等级,预定命运。在生长过程中,这些“多生子”反复接受睡眠教育等理念灌输。快速成人之后,他们成为标准化的“人”,被放在理应所在的地方,理所当然地做该做的事,上班时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忙活,下班后去欢快地“度唆麻假”或看场感官电影,当然也可以随便找个异性满足需求。温饱淫欲,一切都可满足,言行举止,一切有条不紊。
我们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断定,这种极端的技术理性和完美有序践踏了人道,因为活在其中的人被磨灭了情感、个性和思想。但这依然是在“人道至上”的基础上去批判,若是讨论的对象已经超出了“人”的范围,这还算是种“践踏”吗?与《1984》和《我们》相比,《美丽新世界》中的极权社会更可能成为现实,因为它不仅仅事关权力,也不仅仅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对抗。它是科技与权力溶为一体的极端统治,是自个体内部诱发出的对人性的否定,或许也可以说是超越。
稳定压倒一切——你一定很熟悉这句话。这也正是“美丽新世界”这个大工厂运作的宗旨。在小说中,总统这样教育新一代:“没有社会的稳定,就不会有人类灿烂的文明,没有社会的稳定,就不会有我们的安居乐业。”这样的话我们也很熟悉,那么你是相信呢?还是不相信呢?如果你在犹豫,那美丽新世界就有机会成为现实。如何才能换得全局的稳定?消灭个体冲动。“我们不辞劳苦地组织你们产生情感冲动,就是最大限度地减轻你们被生活中的一切情感折磨。”
个体服从集体——你也熟悉这句话。这也正是“美丽新世界”达到稳定状态的一大关键措施:消灭个体。来看一下新世界里的“团结礼拜日”仪式。“人们轮流传递着草莓冰欺凌唆麻的爱之杯,依`我为我的消灭干杯'的公式干杯12次。然后伴着合成乐队的节奏唱起了团结圣歌的第一章………爱之杯的第二次传递,这次的口号是`我为更大的存在干杯'。”
消灭了个体冲动,进而消灭了个体,就无从有“自我”的存在,也便无从有“自由”的概念。当伯纳向丽英娜质问“难道你不希望自己能自由自在吗?”丽英娜惊呆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本来就是自由的,有尽情玩的自由。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和丽英娜比起来,意识到“自由”意义的伯纳显得很痛苦。这就是现实,自我意识的存在必然导致抹不去的隔阂与孤独,自由的也必定是孤独的。在人人的内心深处,都有逃避自由的冲动。
在美丽新世界,另一种必须被消灭的东西是历史。历史总会唤醒人们的好奇和疑问,甚至情感,因此必须消灭,消灭不了就重塑。这一点不必赘述,因为我们太熟悉重塑和消灭历史的运作手法。当然,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新世界,可以从胚胎时期就灌输“有益身心健康”的理念,让人对历史的一切感到恶心,根本不想去碰。就像不知结婚生育为何物的新世界的文明人听到“父母”一词,便羞愧难当。
利用技术手段,从根源上解决一切不稳定因素,以达到完美的极权。这就是“美丽新世界”的运作理念。事实上,在研究《美丽新世界》的“批判和嘲讽”意义的同时,这样的运作理念也早已成为统治者的学习资料。和谐幸福的美丽新世界是诸多政权的追求,也是潜伏在人人内心的渴求。它不仅仅是虚幻的。
或许,我是严重误读了《美丽新世界》。或许,一切只因为,我感到自己如今活在一个比纯粹极权世界更糟糕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