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2010-10-19
王小波盛名在前,之前也只拜读过几篇杂文,说来说去无非是上山下乡、大跃进那些事儿,笔调油滑,典型的文人腔调,脱了几层皮,骨子里也还没和真正的工农有同情,天生就是个“多余人”,贵族阶层的有点脑子的人也还是贵族,先天有遗传病的。近期读了他的《黄金时代》集子里的几篇小说(黄金时代、三十而立、革命时期的爱情等),心想其和李银河君真是绝配。
不禁想起了钱钟书,同样的教授的儿子,天赋脑瓜灵而多识的,写小说也是这一股子臭味,何谓?“Wit”多到满溢,总不放过一个抖机灵、甩包袱的机会,真正的文学的感人的美贫瘠到寻不着。同样写知青的文字,《棋王》就曾让当年初中的我深深着迷,我认为那是因为那里面有作者对民族、对土地和对人生的爱,而非一副先知般的知识分子派头,如屈原一样。这种“Wit”节选出来颇类现在的微博语录,所以在网络的快餐时代最能有拥护者,比如《三十而立》里面写“我”在厕所里面写标语 “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些,类似广告公司的文案,挖空了心思,可谓之“矫”,只是会博得廉价的喝彩和起哄,和真正的文学相差远矣。王和钱这一类人,还是仰仗天赋的头脑和衣食无忧的家底专心做学者好一点,王小波要不是死得早,将来也会是和钱一条路,成为一个专业的学者,做一些除了自己和责任编辑之外没有人会关心的学问。
和其文字的“矫”相对应的是其情节的“伪”,虽然王小波的小说有一些后现代的意识流、象征一类的手法,但文学感人的首要前提就是“真”,纯粹的网络游戏的魔幻不是文学,要成其为文学,就算是魔幻也是不能脱离人性之真实,否则就是“伪”,在艺术上全无价值了。比如作者似乎很刻意用工的《黄金时代》的开头,唠唠叨叨写陈清扬下山和21岁的“我”讨论“破鞋”的问题,这种情节很明显是瞎编乱造,臆想出来的。现实和人生有时确实很荒谬,但如何表现这荒谬,才见一个艺术家的功力。
王小波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学院派,具有这一类人一切特点。口水多过茶,聚讼纷纷,言不及义。类似魏晋、明朝的那些“名士”——流氓知识分子,看似真性情,实是大伪。他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我”和“我”喜欢的女人是好的,其他人都是小丑一样的可怜虫、畸形。这类人,永远带着一种智识和基因上的优越感,就象“王二”总是在小说里不厌其烦地叙述自己“一米九”的身材、“一尺长”的阳具、大城市的出身等等,还有正宗的书面语,普通话。但是他死于心脏病——真是绝妙的讽刺,什么都是好的:头脑、四肢、阳具,接近完美,就是没安一颗好心。沉溺在自我陶醉、物质和性里面,他的心被蒙蔽了,是一种异化和退化。七宗罪的第一大就是“骄傲”,真是绝妙的洞见。
作为一个性学家的丈夫,王小波似乎也对性有着特殊的兴趣,津津乐道,象是个色情狂和偷窥症病人,又象是传说中的脏话癖患者,文字咸湿到象要滴下汁水来。除了性,此人好象还对一切的分泌物、粘质物体、畸形、病态、暴力都是念念不忘,语不惊人死不休,恰似中国版的Cult大师恰克•帕拉纽克(怀疑小波读过这一派的作品)。这类情节中,作家文采飞扬、元气淋漓,都能让人想见其落笔时四目放光、心驰神往的样子。我看的集子是长江文艺2006版,以《三十而立》为例,全篇五十四页:
第一页“我”书包里的板砖打人;
第二页写到幼儿园蹲一排拉屎;
第三页有“脚丫泥、尿、癞蛤蟆的浆汁”、“造大粪的实验”;
第四页、第五页是许由显微镜上的精液和精虫的比喻“大尾巴蛆”;
第六页是“猪精液”和泻药;
第七页好一点,是“洋妞儿”意淫;
第八页是“香椿扮豆腐”和扎进人脸的试管碎片;
第九页西藏的生牛皮酷刑;
第十页是理学大师的阳具;
第十一页是供排遣的女奴;
第十二页是那首著名的诗:“而阴茎倒挂下来。”;
第十三页是下酒的猪脑子;
第十四页是“有的人配操我的X”;
第十五页写和小转铃在床上看书兼性交;
第十六页是孙二娘的包子馅;
第十七页“公马发情”似的哲学思辨;
第十八页写到小转铃的初夜之血;
第十九页是小转铃的虎纹乳罩;
第二十页是二妞和“我”的在床上的肉搏;
第二十一页“炒猪屄”;
第二十二页“胖三姑”、“扁桃腺”;
第二十三页搽了粉抹了口红的妖精似的二妞;
第二十四页是三姑的牛奶;
第二十五页是地下室的蘑菇;
第二十六页是发霉的女性生殖器;
第二十七页配种站的公驴;
二十八、二十九页是大学生参观配种站,还有一个拄拐的受伤的;
三十页和三十一页是把猪叫做爹妈和偷泔水的工厂师傅(这一段尤其精彩);
三十二页和三十三页是和小转铃在高粱地里用辣椒油;
三十四页是用过多次的避孕套;
三十五、三十六页是住在女医生宿舍的小男孩;
三十七页在办公室脱裤子;
三十八到四十页是会开锁的有窥视癖的母亲和青春期儿子的内裤;
四十一页清扫厕所;
四十二页有脸色苍白的阉人和土耳其桩刑;
四十三、四十四页对学生的训话,有“发烧”、“头疼”、“捷尔任斯基”、“冻猪肉”;
从四十五页到最后的五十四页更是全篇的华彩段落,写我到医院探视一个猥琐怪老头“老姚”,其恶心程度直追美国恐怖僵尸片,最后在关于塞进死人直肠的棉花的哲学思辨中达到高潮。从头到尾,乐此不疲。
“王二”读了不少英文书,王小波本人也是美国匹兹堡大学的硕士,其作品里的中产阶级趣味(比如主人公都是些教师、医生之类的)、唠唠叨叨的叙述风格、对性本能和下意识的刻意关注、精致而造作的书面语、掩饰不住的唯物主义等等都和美国纽约为基地的东海岸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比如伍迪•艾伦)一脉相承,甚至恍惚王小波就是个用中文写作的犹太人,如果他能找一顶小黑帽戴上那真是圆满了。除了海明威,我对美国文学没什么好感,个人趣味使然耳,不喜欢太粘、太软、太阴、太局促的风格。
王小波的这些小说里绝少中国传统,甚至他的语言也是西化的,这可能和他父亲是逻辑学家有关系,比如这样的句子:“假如我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还有“大家对这种明火执仗的破鞋行径是如此的害怕,以致连说都不敢啦。”这样的句子不用很多就足以暴露一个用母语写作的作家的成色吧。
当然,实事求是地讲,王小波还是有几分才气的,比张爱玲、余秋雨那些垃圾货色是强太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46岁就死掉了确实令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