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疗愈
2014-05-28
1737年,八位经度局委员将对哈里森的航海钟H-1作出评价,委员中哈雷等人是哈里森之前就拜访过的并且还支持他的发明,眼看众委员都满意H-1,哈里森也即将获得经度局为准确测量经度者设立的巨额奖金时,有个人指出了H-1的一些不足之处。
这个人是哈里森自己。
初看到这里时我大为不解,因为之前就在《罗辑思维》里听罗振宇说过这个故事,知道了哈里森花了近30年时间制造航海钟,期间生活一切所需都靠着经度局每次500镑的拨款,后来航海钟改进到足以满足20000英镑奖金的条件时却命途多舛,哈里森一个老人孤独地和经度局不断交涉,过程令人心酸不已。当时我以为是哈里森的航海钟不够精细到让委员们足够信服,因为在当时,“月距法”才被认作是经度测量的科学方法,虽然“月距法”受天气限制且不成熟。
所以当我看到哈里森的H-1广受委员赞赏时,心里纳闷,这不就成了吗,可以获得认可拿到奖金了啊,怎么后来又出了那么多事呢?再往后看,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一开始不让哈里森拿奖金的人居然是哈里森自己。这一精益求精就求了20多年,在这些日子里,哈里森全部的生活就是改进航海钟。
《经度》这样一个传奇,不是主人公怎样艰难地与恶人斗争最终名利双至的故事,《经度》里面的有反派角色意味的马斯基林,正如作者达娃索贝尔所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坏人。马斯基林的一些“坏”行为只是在自以为正确、坚持科学的信念下的所为。在我看来,《经度》真正好看的地方根本就和马斯基林、巨额奖金无关,他们只是背景般的存在,起到渲染环境烘托氛围的作用,《经度》最好看的其实是哈里森本人,准确来说,是他近30年埋首的背影。
哈里森枯坐斗室近30年,每日的生活就只剩下航海钟,我实在无法去体会是什么让他能安定平和地埋进这一切琐碎的研究中去的。巨额奖金和他人的反对的确能促使哈里森专注改进自己的作品,但在30年面前,这些动力也就显得牵强起来,更何况哈里森的H-1面世时的优秀已经获得一致赞赏(那时候马斯基林还不知道在哪)可以获到奖金。哈里森究竟靠什么平和了30年,靠什么坚持了30年?要知道,在当时,所有权威人士都不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在“月距法”上,因为经度测量被看做是天文问题,机械钟表的路子不在考虑之内。而乡下木匠哈里森造航海钟的坚持就像缘木求鱼般可笑。所以,愈将自己置于哈里森当时的环境中,我就愈被哈里森专注的背影给吸引,好像默默看着那埋首的背影,默默看他堆积着的稿纸,心中就涌上无尽的热流,不会难过地想哭,但内心会突然柔软下来,然后发出轻轻地叹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就是《经度》最感染我的地方,看到后面我惊喜地发现,原来还有其他人也这样被打动过。
1920年,哈里森的一家子(H-1、H-2、H3、H4)已经残缺不堪且腐蚀严重,皇家海军上校鲁伯特·T·古尔德对这些计时器发生了兴趣,之后他花了12年时间自费清理维修它们。古尔德没有受过钟表维修的专业训练,但他不仅想清理它们更想让它们重新精确计时。古尔德做了18本笔记,里面包括彩色墨水绘制的图形以及详细生动的文字描述(相比之下,哈里森的文字冗长啰嗦,一个句子能长达25页且一个标点都不带),并最终在1933年一个狂风暴雨的傍晚,完成了所有的修复工作。
事实上,古尔德自愿承担困难的修复工作的直接原因是他的精神崩溃和不幸婚姻,在和哈里森一家子呆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修复着钟表,钟表也疗愈着他残破的心。更让人感动的是,本书作者达娃索贝尔也得到了哈里森一家子的疗愈——索贝尔在一次访谈中说:“这对我来说是一次美好的逃离,如果我仍然维持着婚姻,我想我也不会动笔写这本书了。”
其实像古尔德、索贝尔这类的疗伤方式并不少见,《罗热类语辞典》的编者彼得·罗热就是用编写词典来为自己疗伤,“沉浸于语言的细微差别能让他精神抖擞,也能让他免于焦虑” 【1】
索贝尔在写《经度》时表示哈里森的资料很难找,生平中许多都只有寥寥几笔的记叙,哈里森自己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基本上空白居多。在这些空白里,我们是否可以猜想,埋首制造航海钟对于哈里森来说也是一种“疗伤”方式呢?
这是一个经度测量的故事,这也是一个时间测量的故事。我们常道,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这样讲来,和时间厮磨久了的人也最易被疗愈吧。
【1】 《编词典疗伤》贝小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