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给你的最后尊严
2013-01-04
恐惧往往源于未知。
中国人没有信仰，但普遍惧怕鬼神，孔老先生都对鬼神一事避而不谈，许是戳到他老人家的痛处，于是咋咋呼呼的斥道“未知生，焉知死？”因为不知死如何，所以我们对死一事敬而远之。作为一个普通的中国人，我身上显然就有这种特质，在我的生活中，几乎杜绝了一切与死亡和恐怖搭上边的书籍和电影。直到我手里捧起威廉姆•R•美普斯的《与骸骨交谈》。这本书再次印证了那句话：知识打败无知。于是无知战胜恐惧。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像是突然有一天，你被邀请到恐怖片拍摄现场观赏恐怖片的拍摄过程，于是你会发现那不过是一些僵硬的道具和满空气番茄酱的味道。原本我所畏惧的死亡，不敢直面的尸体，从不谈及的骸骨，在美普斯教授的笔下，成了从容简单的科学和生动有趣的案例。
这位了不起的法医人类学家，就是用这种种严谨而科学的语言，轻松的化解了我对这一领域由来已久的恐惧。他将法医学解剖地干干净净呈现给你看，他告诉你尸体腐化的过程不过是体内消化液的溶解和微生物的腐化，这些在初中课本中就有的化学原理；他告诉你子弹穿过头颅时会走什么样的路线和出现什么样的裂纹，那些你在敲开水煮蛋外壳时就曾看到过的痕迹。当除去灰暗的泛着蓝光的色调，过滤掉令人毛骨悚然的音乐，在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自然而无害。
这就是法医学，一种应用科学。
但显然美普斯博士的书不是一本教课书，或许用科普书形容更恰当些，但是它又比一般的科普书更有趣，美普斯博士说骸骨都是些健谈的家伙，他显然忽略了比骸骨更健谈的人，那就是他自己。因为骸骨不会说话，即便它有语言，我们所了解的一切，那些刻录在骸骨上的案件经过和背后的故事，都是听他娓娓道来的。他充满哲思的话语和幽默风趣的语言，都让这本本该有些谨慎、阴暗的书变得生动起来。
如果只是知识的普及，我或许还不会如此推崇这本书。一个人被赞誉往往是源于他的智慧和高尚的品德。而一本书被推崇的原因则是因为书的内容以及在这些内容所呈现出来的价值观——美普斯博士对于死者的尊重。
日本电影《入殓师》其实也表现过相同的母题——对死者的尊重：在肃穆而沉重的葬礼上，主人公用简单的工具给逝者描绘最后的妆容，那是一种告别，更是一种仪式。“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
小林大悟对死者的悲悯和逝者的柔情以一种表象化的形式展现，而美普斯教授却从更深层却也更艰难的地方为那些悄然死去的逝者寻求最后的尊严，那便是找出一切案件的真相。
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对于骸骨的描述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贴切的形容：“骷髅头无语伦比的语汇：彻底的无言——漆黑的眼窝——与最放浪的表情吻合——露出奸笑的两排牙齿。”
他在笑什么？是笑行凶者内心的怯懦和无知？还是嘲笑“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的自以为是？
没有什么可以不留痕迹，即便是彻底的无言，通过科学的理论分析和现代的技术手段，美普斯博士让那些沉默的受害者在法庭上做出最后的陈述。这种陈述是震撼人心的，不仅是旁观的陪审团，连凶手自己也会因为这赤裸的重现而直击灵魂。那些破碎了的骸骨，是否曾在地底无声的哭泣，为了自己不得沉冤的屈辱？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倘若真有久久不曾散去的冤魂，是否都能在这一刻放下困守一生的枷锁？而那些亲人悲痛的哀嚎是否终能在长夜里得到平息？
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尊严。为了我所追求的法律的正义，为了我所萦怀的人性的悲悯。
美普斯博士将一腔柔情献给了冰冷的骸骨，可是他却温暖了被悲伤浸湿的人心。在他的实验室里，和亘古长夜孤独相守，是让人踏实而久经磨练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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