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博士”张竞生与《性史1926》
2011-05-02
此文讲的是一本民国性学奇书《性史》,同它惊世骇俗的作者的故事。
《性史》,顾名思义,乃多个人经历的性爱史的记录同专家分析。
出版年:1926;
出版效果:全国轰动;
出版下场:书遭禁毁,作者的学术生命就此中断。
《性史》之作者张竞生,奇男子也。
参加过同盟会,见过孙中山,干过革--命。
是国民政府首批公费留学生之一,投资过实业,搞过教育,写过奇书,最后因此奇书为世人所痛骂,不得志而终。
张竞生者,哲学博士也。不过当时的人都戏称他为“性学博士”,实际上他的研究成果中有关性学的文字并不多——除了《性史》以外,他整理过霭理士的一些著作,但自己著述有限,实在称不上性学大家。
张竞生提出女人在高--潮时会产生“第三种水”,据说这个论断领先国外学界五十年。同为性学家的潘光旦对此吐槽曰,这水不过是拾了西方性学家的牙慧,顶多是剽窃型段子手,还真拿自己当网红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张对当时性学研究的最大贡献乃在于认为“性”本身是必须同“人性”及“美”联系到一起的。
当代性学教授潘绥铭曾经在讲座上提到:“性”被医学绑架了很多年。
翻开任何一本有关生理健康的书籍,说到“性”的作用,第一点肯定是“生殖”——传宗接代最重要。
张竞生在二十年代就对这种主流观点表示了怀疑。曾经有人概括过他的态度,即:“生活的好坏不在数量,而在质量(正如人口);生命的价值首先是“开花”,然后才是“结果”;性爱的真谛也即是生命的真谛--让生活成为人类在自然中一场永不谢幕的自由狂欢。而一种文化如果不实现这一点,就必然是残疾的、陈腐的,终归要被埋葬。”
张对中国性学发展的最大助推力,就是将法国最新的性学思想带到中国。而且他的很多观点,不但当时的中国人接受不了,连某些法国研究相同问题的教授都难以认同,比如上头说到的“第三种水”就是一例。
在二十年代舆论对张竞生的一片谩骂声中,鲁迅和周作人都表示过对他的赞同。
周作人对性的问题十分关注,素有研究,看重美学和生活情趣,对张赞扬声最大(他俩也一起搞过民俗学研究):“张竞生在著作上所最可佩服的是他的大胆,在中国这病理的道学社会里高揭美的衣食住以至娱乐等的旗帜,大声叱咤;这是何等痛快的事……文章中又时时看出著者的诗人的天分。”
鲁迅则比较有保留,虽然佩服,但并不看好别人对张的看法。他同许广平说:“至于张竞生的伟论,我也很佩服,但事实怕很难……张竞生的主张要实现,大约当在25世纪。”
除此以外,当时一切左派的激进的自称最先进最符合时代潮流的学者,对张竞生的态度很一致:就是谩骂。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居然就是那位潘光旦——用“居然”这个词来修饰是因为潘光旦和张竞生是研究同一领域问题的人——就他骂得最狠最厉害。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张竞生在《性史》中一直推崇备至的霭理士的《性心理学》,是潘光旦在1939年翻译出来的。此书可谓是了解中西性学发展史的双璧之作——正文是霭理士写的,而潘光旦为此书配备的所有注释,相当于自成一书,概括了中国性史的发展脉络。
因为《性史》,张竞生在1927年被北大解聘,距他于报上为《性史》征文不过短短四年。这四年里,新文化运动正席卷学界,但北大这块看似一向兼容并蓄的净土对张竞生却表达了与同时代知识分子截然不同的态度。
此时的北大容得下陈独秀,容得下毛泽--东,无论是红色激进分子还是封建的遗老遗少它全容得下,唯独容不下一个讲性的人。
北京混不下去了,张竞生转投上海,开了家“美的书店”,破天荒地雇佣漂亮的女售书员,却被他人诬传是雇佣妓nv贩卖淫hui书刊。书店被迫关门。
后来去浙江大学讲课也颇为不顺,被当地军阀武装押解出境——据说是被一个排的大兵端着刺刀给轰出去的。
张竞生似乎也很看得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干脆跑到法国又念了个博士——先前他拿过文学学士学位,哲学博士学位,之后还研究过社会学,此次赴法又拿了个教育学博士的学位,无奈世人认得他,只说他是“性学博士”。
后来的故事就比较复杂了:张竞生跑到法国活着,中国人却都说他死了——而且还是服毒自杀(日本人的书里也这么写)。估计在这些人眼中,写了这种书的大多都该是个自杀的下场,于是很多介绍张竞生的书籍对此人的注释至今依旧是“自杀”。
实际上,张竞生留法回国后,为陈济棠干过一段时间的实业督办,解放后一直留在饶平,搞乡村教育——之前也进过文史馆,还当过当地教育局顾问,据说拿着仅次于馆长的高工资,过得比较逍遥。
最逗的是,张不但写书惊世骇俗,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是将书的精神身体力行。
此人人生中唯一的不便之处,大概就是“命犯桃花”。自从1912年第一次赴法求学后,他的桃花运就没有断过,深深沾染了法国浪漫自由的感情气息——这在他的著述中都有体现。
说是解放--军进城了人民的感情生活也该消停点了,老先生偏不,53年他写下了自己的情场经历《情场十年》,57年更是不得了,都六十多岁了愣是找了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前舞小姐搞同居,当时张竞生还在文史馆工作中……真不知道他的同事会有怎样的想法,不过按老先生的脾气,想必也不会介意吧。
1970年,孑然一身的张竞生,在深夜读书时与世长辞,享年82岁。
同年,一本和《性史》体例类似的文ge手抄本风靡大江南北,它的名字叫《少女之心》。
这正应了张竞生在《性史》序中的那段话:“若冬烘先生们气不过了要用强力禁止它的流通,则我对此种蠢方法不免一喜又一惧,喜的是,由他们强压的手段正使这本书从暗中四方八面去发展,惧的是由于暗中流通得太厉害了……把这本书原意好处篡改作坏的了,而使它最正经的变成为最淫的了。若此书将来变成为淫--书,多因为一班人不许它公开研究的缘故。”
《少女之心》一共十万余字,全国人民全靠手抄——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用行动在对张竞生教授进行悼念。
最早查--禁《性史》的,是天津南开学校。据说此番查--禁到了最严厉的时候,凡是书名沾了“爱”字的书,学生一律不准看、不准买、不准传阅。
《性史》中提供自己性经验的作者身份大都不可考。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第一册中的七个人都是北京地区的大学生。
其中,“一舸女士”是张竞生夫人褚松雪的化名。褚女士也是民国奇女子之一,在当时是个巾帼豪杰型的人物,干事儿相当有魄力,后来成为了国民党第一个女上校。任山西阳高小学校长时,她把菩萨塑像搬出庙堂,驻庙办学,此举在当地轰动一时。张竞生由此心生仰慕,将褚女士拉到北大去读研究生,然后十天半个月就去求一次婚,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北大同仁笑称他们是“新式夫妻”。褚女士至此并不算牛X到头,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她是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并担任部长职位的三个GCD员之一,此三人分别是:妇女部长褚松雪,农民部长谭平山,宣传部长毛泽--东。
“江平”的真名叫金满城,熟悉左拉作品的人应该知道,他是个不错的法国文学翻译家。今天还能找到的网格本左拉的《金钱》,就是他翻译出来的。金满城后来也是因言论获罪,被划成右派,大跃进的时候被逼着参加“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劳动,只能同和自己一个院住的年轻人抱怨大跃进是:“地地道道的‘乌托邦’行径,把一座文化古城弄得遍体鳞伤”。半是因为言论,半是因为给《性史》投稿的过往,金老的才华从此被埋没,不再搞翻译,堪可令世人一叹。1919年金满城留学法国,有一个很牛的同班同学,此人姓陈,名世俊,字仲弘——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陈毅。
写这篇东西,我拖了很久都没有动笔,零散着写一些,就当是给这本书做个背景介绍吧。
台湾大辣出品的这本书很好,是一二本的合辑。最早版大陆地区已经没有了,只有日本还有保留,市面上流通的张竞生文集又都有删节,所以本书值得购买收藏。